阴阳后土锤重重跌落在地,砸出两个大坑来,魏十七长长舒了口气,浊气从口鼻中喷出,继之以血沫,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精气神急速消退,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六龙回驭斩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体内,接着屠真从他袖中飞出,及时将他扶住,魏十七慢慢坐到在地,后脑靠在她胸口,想了片刻,忽然嘿嘿笑起来。阴元儿这才知道他伤势未愈,勉力出手,硬撑着瞒过巡天的耳目,这份胆色着实令人钦佩。

    “大敌已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要睡一会儿……”魏十七的声音愈来愈低,靠在屠真身上,眼皮一耷拉,沉沉睡去。

    阴元儿将阴阳后土锤拣起,放在魏十七身旁,又将穆竹儿的尸身搜了一遍,找到一张焦黄的符诏,颇有障眼隐匿之妙,之前救了穆竹儿一命的正是此物,她微一犹豫,随手纳入袖中。回头望着满地尸骸,不禁摇了摇头,六龙回驭斩无坚不摧,无所不破,魂魄法宝尽皆斩灭,剩下一些血淋淋的渣滓,她没有兴趣翻拣。

    屠真将魏十七放平,寸步不离守在他身旁,像极了护主的小狗。阴元儿摇摇头,如果是秦贞的话,会把腿枕在他头下,她想,女人和器灵是两码事,光有灵性还远远不够……她轻轻拂动手腕,挥出一条涓涓细流,绕着二人潺潺流淌,水势逐寸逐分增长,转眼浊浪滔天,化作浩瀚的冥河,掀起百丈巨浪,将他们藏于河底。

    她在河边坐下,看着水流回旋,听着哗哗水响,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留给魏十七的时间并不多,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她大可静观其变,不急于一时。

    日子一天天过去,荒北城又来了三波人马,具被冥河阻挡,识相的,悻悻退了回去,不识相的,被冥水打得千疮百孔,直到梅、兰二位真人联袂到此,与阴元儿见了一面,荒北城才消停下来。

    阴元儿什么都没说,梅真人制止师妹,只静静站在冥河边,眸光迷离,悉心体察。精血凝化神符,心神相连,冥水也阻不断二人,她能感受魏十七肉身伤势虽重,气息却远胜于从前,神符活泼泼地跳动,心存灵犀,造化树开枝散叶,勘破洞天境指日可待。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让人刮目相看,他这一路走来,他这一路走来……梅真人沿着冥河缓步而行,感受着他的心意,忽然会心一笑,飘然离去。

    兰真人向阴元儿行一稽首,匆匆追上师姐,心情却无比沉重。

    冥河又回复了平静,再也没有人前来打扰,阴元儿望着日月轮转,星光隐现,默默计数时日。八月十五之期一日日临近,她正待出言唤醒魏十七,尚未开口,心中忽然一动,却见冥水汩汩翻腾,屠真扶着魏十七从河底升起。凝神细看,他的伤势并未好转多少,脸色灰败,精神萎靡不振,阴元儿略有些担心,开口道:“道友可撑得住?”

    魏十七朝她摆摆手,轻声道:“无妨。有劳阴/道友相送一程。”嗓音低沉,有气无力。

    阴元儿将千言万语压下喉咙,催动冥水,裹起二人滚滚北上,淌过荒凉的冻土冰原,径直来到荒北城下。

    冥河涛声震天,狠狠拍打在城墙上,荒北城岿然不动。数息后,城门轰然中开,梅、兰二位真人亲自迎出城来,身后两拨人马相随,一拨是十照真人、灵渠真人、居延真人、陆崖、廖雪峰、裴邛、姬樱、角夫、裴筏,一拨是沙威、文萱、支荷、沙艨艟、焦百川、唐橐,“五星”尽数到齐,唯独少了极昼城主胡不归。

    雪峰之巅,龙蝠张开一双肉翼,如垂天之云,背上驮着秦贞、阮静二女,稳稳漂浮在空中。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阴元儿会意,将冥河尽数收入体内,屠真扶着他缓步上前。东海深处,鼓声隆隆大作,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海水滚滚分在两旁,九头海河马踏浪而出,驮着一辆步辇车驰到魏十七身旁,以阎川为首的海妖王亦步亦趋,上前见过蚩尤、海婴、潜蛟、天蝠四海之主。

    魏十七向梅、兰二位真人颔首示意,又朝空中摆摆手,示意龙蝠不必下来,这才吃力地登上步辇车。海河马迈着沉重的步履驰入荒北城,海妖王紧随其后,兰真人秀眉微蹙,偷偷瞥了师姐一眼,却见她又恢复了故态,慵懒清冷,神游物外。自从她回到荒北城后,就决意将所有筹码都押在魏十七身上,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都没有露半点口风。在她看来,魏十七这次遇到的对手非同小可,连最引以为傲的肉身都遭到重创,将养伤势动则百年,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有信心,如此决断?

    她百思不得其解。

    风云突变,日月无光,一头硕大无朋的白头藏鸟横贯长空,击破云海,盘旋在荒北城头,双翅扇起猎猎劲风,口吐人言,厉声道:“魏城主可是有伤在身?”

    魏十七抬头望了他一眼,白头藏鸟来如电,极昼城主胡不归,久违了!他咳嗽数声,病恹恹道:“胡帅见笑了,有强敌自海外来,侥幸将其灭杀,惨胜而已。”声音不响,却如风过疏竹,水绕浅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何方大敌?”

    魏十七似乎有些迟钝,想了片刻,随口道:“星罗洲来了一虫族妖人,是千足地穴巴蚿的一具分魂化身,陆黾洲来了一干羽族,为首的是一六翅妖人,苍鼓族巡天借尸还魂,降临大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