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瘴谷笼罩在一片五彩斑斓的瘴气中,如云雾般翻来滚去,凝而不散,无有一刻停歇,方圆万里草木虫兽,为他处所不见的异种,形貌古怪,色泽绚烂,内外为瘴气浸染,血肉俱含剧毒。

    陈聃立于一株死气沉沉的古树下,周身流淌一层薄薄血色,瘴气腾将上来,如水入沸油,滋滋作响,不得侵入体内。他鼻息微不可察,双目似闭非闭,与九瘴谷融为一体,生机内敛,不令丝毫外泄,直如土石一般。

    等了片时,草叶沙沙作响,一头形同野猪的妖兽钻将出来,长鼻短腿,獠牙如匕,颈背赘满肉瘤,作青紫之色,呼吸间瘴气进出,浑不当回事。陈聃心中微微一动,食指轻弹,一缕血气倏地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其体内,直取后脑要害,生生拖出一枚血晶来。

    那妖兽浑身硬毛根根倒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转瞬间变作有气无力的呻吟,四蹄一软,颓然瘫倒在地,肉瘤接连干瘪,瘴气涌出,将其身躯滚滚淹没,无移时工夫血肉腐蚀殆尽,就连毛皮齿骨等坚韧之物亦所剩无几。

    陈聃将血晶捏在指间,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十余条血丝如游蛇般盘旋不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每转半圈,便化去一缕瘴气,血丝随之壮大些许,反哺些许生机精华,若非他目力过人,辨微察细,稍不留意便轻轻错过。

    九瘴谷内妖兽,体内俱孕育一枚血晶,净化瘴气,滋养肉身,非如此,断不得在这穷山恶水活下去。

    他将拇指食指一发力,将血晶捏得粉碎,血丝失去约束,如脱缰野马四散奔走,四下里瘴气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剧消散,陈聃亏准时机,深深吸了口气,生机精华入体,双颊腾起两团红晕,精神顿为之一振。

    血丝终是无知之物,吞噬瘴气不知餍足,色泽殷红欲滴,涨得如小蚯蚓一般,物极必反,撑破了肚皮,一条接一条炸将开来,湮灭在瘴气中。陈聃闪身避开,暗暗

    寻思,得了这一枚血晶,不无小补,又可多撑上一昼夜,不至消耗血气,伤及根本。

    他在这九瘴谷中,已经枯守了三载许,所等之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当日平等王散出南方本命血气的消息,居心不良,借刀杀人,陈聃心气高傲,哪里肯沦为他人手中刀,当下别走一路,弃渡鸦岗南下,与惠无敌安仞分道扬镳。可彭刀俎传来的消息却匪夷所思,渡鸦岗树妖,蛇盘谷凶兽,伏波江鼍龙,这等不出世的凶物一一现身,打得天崩地裂,深渊不宁。他虽自恃神通广大,却也不愿趟那浑水,否则的话一旦陷入混战,轻易脱不开身,折损血气,反倒得不偿失。

    彭刀俎只是平等王麾下的小角色,纵有几分小机灵,手段平平,远不能与李涉江赵传流相提并论,所传消息语焉不详,前言不搭后语,陈聃也懒得详加打听,他意在南方本命血气,其余都是旁枝末节,便是他人视为至宝的镇柱镇将,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他可以不理会平等王,来自昊天的旨意,却无法置若罔闻。

    昊天命他暂留九瘴谷,将那三千年一成熟、盅茶工夫即失效的祛毒灵药采去,封存药性,迫使契染退出,事若不谐亦无妨,抽身引退,再赴南方争夺本命血气。陈聃揣测上皇的心意,九瘴谷之事似乎只是顺手为之,阻契染莫澜一回,平添几分变数,不令其轻易得手,无须倾尽全力。

    深渊主宰,三皇六王四方之主,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陈聃追随昊天度过漫长的岁月,耳濡目染,对深渊之底种种不可言说的局势,亦心照不宣。

    深渊三皇中,昊天得道最早,凌驾于侪辈之上,伏岳北冥为后起,隐约联手与昊天分庭抗礼。六王之中,转轮、阴酆二王形同一人,亲密无间,又有东方之主草窠和北方之主郎祭钩为羽翼,举足轻重,至于幽都、地藏、阎罗、平等四王,貌合神离,不能听闻有暗通款曲之事。

    平等王付出了何许样代价,说动昊天插手?陈聃脑筋转得不快,但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他隐约察觉,上皇在意之人并非契染,而是那横空出世,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称“韩十八”的三界来客。

    且试上一试,看他有多少手段!陈聃慢慢眯起双眼,收敛生机,似睡非睡,再度陷入沉寂中。

    忽忽又过了百日,陈聃没有来一阵心血来潮,从龟息中蓦地醒来,双眸精芒闪动,转动魁梧的身躯,举目望去,只见血气勃发,如火如荼,瘴气搅成一锅煮开的粥,沸反盈天,显然有外人闯入了九瘴谷。

    鼓荡血气方可抵御瘴气,然而对谷内妖兽来说,血气中蕴含的生机无异于饕餮盛宴,黑暗中的明灯,前赴后继,绝不会轻易放过。当年陈聃初入九瘴谷,妖兽蜂拥而至,激战许久,才把握其中的分寸,将体内生机与血气割裂,生机潜藏于内,血气抵御于外,稳稳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