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字刚一出口,眼前金芒闪动,六龙回驭斩破空而至。巡天为阴雷所创,实力大损,心知魏十七不会放过他,也不做徒劳之举,轻轻将寇启推开,身躯为金光吞没,散作漫天星屑。两害相争取其轻,他当机立断,弃了化身,只将活泼泼一缕神念遁入虚空,动念间回转陆黾洲。

    羽族溃败已成定局,尤以苍鼓族死伤惨烈,冥冥中的警觉,果然是落在那人身上,饮鸩止渴,不惜引星力入体,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寇启一时间万念俱灰,兴不起半点反抗之意。经此一战,苍鼓族的式微在所难免,他不禁暗暗期盼,黑羽大人能就此罢手,免去一场浩劫。

    雷声隆隆而去,渐远渐轻,一人缓步上前,作歌道:“西北流石磨一剑,镇妖塔下溯前缘。蛮骨地渊锁黑龙,碧梧妖凤鸣九天。星垂荒野孤城闭,九州陆沉南斗悬。轮转七曜定乾坤,起于微末成燎原。”

    黑羽、步干阑、帝朝华不约而同抬起双眸,星云缓缓转动,视线落在魏十七身上。

    四具真仙化身,七艘击浪艨艟,大军劳师远征,本以为大瀛洲孱弱之地,纵然反抗也是徒劳,不想区区一个城主,孤注一掷,于蛇颈海设下埋伏,将羽族大军搅得天翻地覆,黑羽感慨良多。举目望去,却见荒北城主魏十七踏波而来,身形高大,面容粗砺,一看就是桀骜之辈,亡命之徒。

    他微一犹豫,开口道:“荒北城主可是要将羽族赶尽杀绝?”

    魏十七反问道:“羽族可是要进逼大瀛洲?”

    黑羽笑了起来,斩破五艘击浪艨艟,剿杀数万羽族精锐,击溃一具真仙化身,不管是后继乏力,还是留有余地,魏十七就此收手,现身相见,其中的分寸把握得极好,再打下去,羽族元气大伤,断不会容他全身而退。

    他目视步干阑,道:“干阑道友意下如何?”

    步干阑稳住击浪艨艟,打下去,还是放弃,这是个问题。海底的伏兵只是暂时退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自问没有帝朝华这么看得开,浮风族人若尽数葬身于此,就算打下大瀛洲又如何?只会白白便宜了虫族!他猜不透魏十七是否把这一点也计算在内,倘真如此,他的心机未免也太厉害了。

    他想了片刻,淡淡道:“陆黾四支,云熙为首,有劳黑羽道友做主了。”

    黑羽点点头,又向帝朝华望去,心中有些犯难,此女修炼“绝情道”,视族人性命如草芥,不可以常理揣度,不问也就罢了,若问了不允,又如何收场?他等了片刻,不见帝朝华开口,只当她默许,断然道:“死生有命,吾等两相罢手,陆黾洲羽族退出今番争斗,千年之内,不再踏足大瀛洲。”

    魏十七低头忖度,迟迟没有答复。

    自从得闻羽族虫族联手进犯大瀛洲,魏十七处心积虑,推衍种种可能,力图在大敌合兵之前先行击退一支,抢得先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命魔婴宇文毗将天魔气种入海妖体内,以为耳目,四处打探羽族虫族的动向。宇文毗深知他的命运与魏十七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拼上了老命,以蚩尤、海婴、潜蛟、天蝠四海为起点,不遗余力散布魔气,触角逐步渗透到外海。魏十七尤嫌进展太慢,连盲海小界海眼的秘密都没有瞒他,命阴元儿携其进入蛇颈海,四处搜寻海族,直接在渊海腹地布下眼线,源源不断向外扩展。

    宇文毗花费十余载工夫,在渊海布下天罗地网,终于抢先一步,捕捉到羽族大军的行踪。

    羽族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七艘击浪艨艟直取大瀛洲,不加掩饰,魏十七反复推衍,发觉蛇颈海为必经之途,决意设下埋伏,主动出击,先将羽族打疼了,打残了,打废了,再回过头来对付虫族。

    海战固然是羽族的软肋,但他手头能动用的兵力也着实有限,权衡再三,神兵营不擅海战,鬼阴兵秉冥河而生,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若非深谙底细,不易察觉。魏十七将十万鬼阴兵一股脑带入蛇颈海,此外还有阴元儿、阮青、亢珑儿三员干将,无有一个生人,悄悄潜伏在海底,果然瞒过了真仙化身,待击浪艨艟一出现,便借流沙谷天地伟力,因势利导,掀起滔天巨浪,打了羽族一个措手不及。

    形势渐趋明朗,若要将羽族大军赶尽杀绝,并非没有可能,但在魏十七看来,无此必要,鬼阴兵乃是他手头的一支强兵,尽数葬送在此,得不偿失。他念头通达,黑羽许以千年之期,言下之意是给他千载光阴冲击真仙,若能勘破天人,成就真仙,大瀛洲就有资格跟陆黾洲、星罗洲鼎足而三,若不能,再各凭手段,重新斗一场。

    魏十七不再犹豫,颔首道:“就如道友所言,各退一步,两相罢手。”

    黑羽深深看了他一眼,命裘冉、申葫芦两个徒弟召集人手,救起落海的儿郎,步干阑亦稳住击浪艨艟,传令族人恪尽人事,为羽族多保留几分元气。帝朝华仍然不闻不问,只顾盯着魏十七,见他似有退意,忽道:“汝肉身被创,迟迟未愈,以杀意驱使六龙回驭斩,六度出手,如今尚有余力否?”她声音沙哑而低沉,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如沙砾相磨,含混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