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真人垂垂老矣,干瘪瘦削一老头,脸上的褶子松松垮垮,耳朵眼里钻出一蓬杂毛,他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下颌磕在胸口,气息若有若无,像一截没有生机的枯木。

    居延真人不敢怠慢,见过晏平真人,侍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过了良久,晏平真人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慢慢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眼角沾满了眼屎,瞥见居延真人,似乎认出了他,嘟囔道:“你来了……你不是去荒北城了么?”他声音含糊不清,忽高忽低,似乎有一口浓痰堵在喉咙口,呼噜噜响个不停。

    居延真人恭恭敬敬道:“师祖,荒北城出事了。”

    晏平真人双眼一翻,浑黄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不问什么事,反道:“荒北城出事,为什么是你回来?”

    是啊,轮不到他回来,回来的应该是梅真人,兰真人,又或是灵渠真人,十照真人,什么时候轮到他出头了?北海五真人,他只是个凑数的,连师祖都这么认为……俊彦真人嘴里泛起阵阵苦涩,长叹一声,道:“他们不会来的。”

    晏平真人沉默片刻,狐疑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居延真人摇摇头,道:“荒北城主魏十七说动胡不归,率大军南下,攻打黄庭山斜月三星洞,意欲夺取八百小界,十八真界,梅真人兰真人决定坐视不理,两不相帮。”

    晏平真人“嘿”了一声,道:“破门而出,两不相帮,倒也说得过去……”

    居延真人心中一沉,道:“师祖,斜月三星洞毕竟是我道门根基所在,岂能落在妖奴手里,梅、兰二位真人置身事外,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大为不妥。”

    晏平真人目视他半晌,轻声道:“既然破门而出,就不再回头,过去种种,一刀两断,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去吧——”他颤巍巍抬起右手,枯瘦如柴,轻轻一推,居延真人身不由己飞将出去,胸中空空荡荡,被暗流一卷,便消失了踪影。

    心神一阵恍惚,瞬息回复了清明,居延真人定了定神,发觉自己已被师祖一掌推出了水府,四下里晦暗幽深,显然是在深海之中,水流从身旁拂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皱起眉头,不知师祖是何用意。

    正踌躇间,忽然觉得袖中似有些异样,他心中微微一动,探出手去,指尖触及一物,方不方圆不圆,温润如玉。居延真人身躯一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将手抽出,掌心托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白石,棱棱角角,貌不惊人。

    师祖口称“过去种种,一刀两断”,暗中却将这块“九岳崩崖石”传与他,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居延真人出身神兵洞,先炼体,后修道,成就洞天后转投昆吾,得松骨真人看重,又与长息真人一见如故,交情匪浅。昆吾洞修炼百载,下意识里,他早将自己看做昆吾洞一脉,视松骨、长息二位真人为手足,然而世事难料,灵渠真人竟与广济洞梅、兰二位真人联手,破门自立,弃斜月三星洞而去,远赴极北苦寒之地,厕身于海族之中,与妖奴勾勾搭搭,暗通款曲。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师祖晏平真人不发话,他也只能将不满藏于心底,不敢露出端倪。

    他并非惊才绝艳,连资质上佳都谈不上,斜月三星洞中,公认惊才绝艳的是静昀真人,是梅真人和兰真人,居延真人充其量只是中人之姿,幸而在神兵洞成就真身,多费了数百载光阴,在转投昆吾洞后,才没有泯然于众人。

    妖奴兴兵作乱,从海路南下,偷袭黄庭山斜月三星洞,在居延真人看来,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合当尽数诛灭,以儆效尤。但神兵洞弟子无不以灵渠真人马首是瞻,他势单力孤,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探探师祖的口风,结果师祖的暗示令他喜出望外,信心倍增。

    居延真人借水遁回到大瀛洲,一路向南,来到冻天山脉深处,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将九岳崩崖石粗粗祭炼一番。他出自晏平真人门下,别有秘传,只花了数日工夫,便在九岳崩崖石内留下烙印,驱使无不如意。事不宜迟,他吞下数枚丹药,徐徐炼化,灌注真元将此宝祭起,一声响,身躯没入九岳崩崖石中,腾空飞起,瞬息划破苍穹,直追南下的妖奴而去。

    九岳崩崖石在高空借罡风飞遁,疾若星火,一旦降落地面,遁速锐减,无以为继,而鲤鲸在海中破浪而行,与茫茫渊海相比,硕大的身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追上他们殊非易事。迫不得已,居延真人忍着剧烈的头疼,来来回回以神念搜寻浩瀚的海面,花费了十余日工夫,终于在海婴海找到对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