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即便不问,浮生子也要与他言说,血气为祸甚烈,他有刻骨铭心之痛,既然一时奈何不了对方,唯有说以利害。如要趁他的心意,莫过于打灭魏十七,禁锢血气,将潜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然则天不从人意,只能退而求其次。

    血气之源,说来话长,说来也简单,上古之时,有“血气种子”从天而降,沉眠于大地,为修士偶遇,种入体内,萌芽勃发,借彼辈之手大肆屠戮,吞噬血肉精元以为资粮,渐次壮大。凡人之气血孱弱不堪,那些血气种子盯上了人妖二族的修士,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被此界生灵视作公敌,仙城和妖域的大能终于打破藩篱,携手抗衡彼辈。

    那是上古之时,最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人妖二族前赴后继,死难无数,最终合力将血气种子一一封禁,不令其侵蚀壮大。然而不幸的是,激战之中,浮生子终为血气点染,天长日久,神识渐次沦丧,他迫不得已藏身于“浮生之墓”,借小界之力拔除血气,只是没想到,这一睡,竟耗费了足足千载。

    浮生子这一番话不尽不实,但大致不差,“血气种子”当是深渊之主投入此世,点染生灵,侵吞万物,彻底封禁是痴人说梦,须知“堵不如疏”,就连深渊之底三皇六王合力施为,也要借机任其宣泄一二,推动血气流转,以免压迫过甚,反受其祸。

    魏十七又问道:“血气种子从天外来,那么道友引动星力的法门,又是从哪里来的?”

    浮生子心中一凛,淡淡道:“此乃师门传承,非道友所知。”

    魏十七道:“既有‘血气种子’,也有‘星力种子’,真人面前不说假,道友一身神通手段,亦是得自天外,哪有什么师门传承!”

    这是浮生子最大的秘密,却被魏十七一语道破,他脸色微变,运足目力,重新审视对方,眸中星力凝聚,愈来愈盛,瞳仁化作两团银丸,徐徐转动。魏十七暗暗操纵血气,露出一丝端倪,浮生子窥得个中奥妙,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从上古一战中漏网的‘血气种子’,潜伏到此时——难怪!难怪!难怪!”他连说三个难怪,心情激荡,溢于言表。

    魏十七有意误导他,微微一笑,不作反驳。

    浮生子定了定神,叹息道:“血气与星力之争,为祸惨烈,上古修士几乎尽数陨落,幸免者寥寥无几,道友继承‘血气种子’,犹能保有神识清明,逃过一场杀劫,乃古往今来第一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心中怅然若失,若非血气侵蚀神识,无可祛除,他又何至于行此险招,沉眠千载,落得元气大伤,道途阻绝。

    沉默片刻,浮生子试探道:“血气侵蚀万物,乃此界大患,道友既然有此大机缘,当收拢天下血气,以免为祸……”

    魏十七道:“正有此意。道友可知血气种子封禁之地?”

    浮生子目视他良久,终究信不过他,屈指弹出一点星芒,道:“兹事要紧,不可仓促为之,待贫道恢复元气,约请同道,再从长计议。”

    魏十七伸手将星芒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便知是一道星符,便于日后联络,显然浮生子将信将疑,又或是缓兵之计。不过收了这一条血河,得闻这一桩旧事,此行可谓满载而归,亦不必苛求完满,他朝浮生子拱拱手,驾一道血光,不紧不慢投星门而去。

    浮生子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合上双眼,神念与小界连为一体,瞬息遍察每一处角落,确定他已从星门离去,这才松了口气。日月陨落,万物湮灭,魏十七将血气尽数收去,小界沦为一片荒芜,是坏事,也是好事,有道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经此一遭磨砺,血气为之一空,从头经营这一处小界,才不虞有失。他对血气心存余悸,敬而远之,不愿再沾染分毫,重历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过往。

    小界内再无外人,浮生子拂动衣袖,星门应念隐去,道袍随之化作点点星光,他赤身裸体立于残破的天地间,二十八宿星力倾泻而下,源源不绝没入他体内,破碎的小界渐次拼凑在一起,裂痕平复,天地重铸。

    突厥草原之上,众人三五成群聚于星门外,窃窃私语,为之唏嘘感叹,他们对浮生子的来历诸多猜测,但不容辩驳的是,上古大修死而复生,动摇此界根本,须得仙主妖皇出面主持大局,而那魏十七神通广大,夺下血晶,与浮生子势均力敌,令人心生猜忌。

    众人不约而同

    打量着胡慕仙,是他最早结识魏十七,将其引入浮生之墓,也是他亲口证实魏十七的来历,系当年醍醐宗的弃徒,如今想来,其中定有蹊跷。胡慕仙如坐针毡,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他早就无疾而终了,但人修之首泉长老、妖修之首狐将军都有意维护,绝口不提,其他人也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肚子里转着念头。

    待到魏十七遁空而出,落于草原之上,星门隐去,浮生之墓随之坍塌,化作一片肥沃的黑土,草籽生根萌芽,顷刻间长成一片茂密的草丛,遮掩了发生的一切。众人心下凛然,谨言慎行,不敢与他目光相接,生怕触怒了他,没由来引火烧身。执血气者必凶戾,这是颠簸不破的至理,就算有人心性坚忍,压得住血气侵蚀,又怎能寄希望于万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