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时有时无的风只能稍微起到消暑作用,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他也感觉不到闷热。蚊虫才不管什么师老巫妖之类的名头,只管围着他叮咬,凯兰迪尔不得不到处拍打,严肃孤寂的形象大打折扣。他不太习惯夏天,在巫妖一手创造的幻境中,旭日城被永远定格在初秋,那个凯兰迪尔施展法术打算将野蛮人大军一扫而空的日子。

    他不敢呆在自家院内,尽管那里有舒服的躺椅,和驱赶蚊虫的熏香。他没法呆,凯兰迪尔担心巫妖回来又要伤害无辜,严格的说这也不是凯兰迪尔家,他原来的房子早被废弃了。那里有太多跟妹妹有关的回忆,她的衣柜,她的一堆化妆盒,精灵法师搬到广场边的空地重新盖了居所,一呆就是四百年。

    如今,漫长的折磨快走到尽头了。他站在少女巨像脚下,凯兰迪尔想的很周全,万一压制不住巫妖,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之前,就把雕像脚炸断,用上千斤巨石将自己活埋。至少这些人能逃走,而之后的事,他只能听天由命,希望经过了四百年的与世隔绝,永恒之森的同胞没有变得太傻。

    巫妖所谓救活旭日城公民的承诺是如此可怕,用一座城市来换另一座城市,凯兰迪尔恨自己的愚蠢,竟然会相信一个死了整整两千年的老妖怪。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同时,不死怪物苏醒了,凯兰迪尔能感觉到它的迫不及待,鲜活的永恒之森等着它品尝,巫妖怎么会不激动呢。

    在饱尝了灵与肉的大餐后,也许会活下来上万人,届时吃饱喝足的巫妖将施展它无可匹敌的魔力,将幻境中的灵魂附到幸存者体内,这便是巫妖所谓的复活,一次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

    绝不!凯兰迪尔集中全部精神去抵抗脑中那股要让他入睡的力量,见精灵不肯就范,睡意立即转化为疼痛,即使用一百根针去扎也造不成类似的痛苦。他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凯兰迪尔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然而疼痛并未缓解哪怕一星半点。

    只要放弃就好,难道你不想让塔瑞尔复活吗?暴力与温言细语双管齐下,巫妖的套路每每得手,这次也不例外……

    钳住脑袋逼迫他屈服的力量没由来的消失了,如同吹过广场的一阵微风。凯兰迪尔颤抖着站起身,他大睁着双眼惊魂未定,法师伸出双手,握拳,松开,再握拳,如此重复了十几次,才敢确认身体到底属于谁。既然他又重新是他了,那巫妖呢?

    答案只有一个,恐怕他不会喜欢。凯兰迪尔朝太阳王庭的方向拔腿就跑,结果才迈出两步就摔了个狗吃屎。他头晕目眩,鼻血长流,为重新站立费尽了周折,腿上仿佛灌满了铅块,沉重到动不了一根脚趾。经过几次失败,凯兰迪尔学聪明了,他先直起上半身休息了会,等体力恢复了些后才蜷起腿,以法杖作为支撑一点点往上爬。简简单单一次摔倒爬起,弄得像是爬山,他苦笑着用手擦掉从鼻孔往下流的鲜血。

    凯兰迪尔愣住了,眼前的手满是沟堑,纹路深到不输种地农夫。凯兰迪尔失声发笑,拄着法杖一瘸一拐走向太阳王庭,以一位七百岁老人应有的速度缓缓前行。

    埃尔刚听得懂西悠瓦拉的咒语,每个精灵都应该懂,这是他们的母语。而非现在说的通用语,或是写在纸上的字母。人类盟友的发展速度超乎想象,对精灵而言仿佛只是一眨眼,满大陆全是异族城市。新兴的短命鬼与长寿种族矛盾不断,随着最初几代人相继离世,人类看向精灵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感恩。许多精灵倍感失落,想起东迁的同胞,也动了出走的念头。

    太阳王无法容忍所剩无几的臣民再次陷入分裂,他大胆引入人类的语言文字,如此一来,既能隔绝东方分离势力的影响,也能减少精灵与人类诸国的隔阂。到了埃尔刚这一代,精灵语退化成巫师的工作语言,学校里虽然仍在教,但从老师到学生都心不在焉。

    永恒之森住民的历史观停留在罗马毁灭时期,在他们看来,既然罗马人没了,通用语便是新的精灵语,拿来就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军需官听着女法师把一个“开”字反复念叨,到后面逐渐发展成“快开”,“打开”。他再不懂魔法,也看得出西悠瓦拉卡壳了。铜镜一点反应也无,倒是让埃尔刚看饱了女法师那张俏脸与其下奥妙的身段,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履行职责。

    “小姐?”

    不喊还好,一出声反而提醒了对方有人旁观。深感丢脸的西悠瓦拉双手按住镜框,瞪着雕在镜框上的金属龙头,让魔力在血管中沸腾。

    “现!”她又换了个词。精灵语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存在所谓的同义词,同音词,给施法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精灵法师在比划手势的同时,还得在脑中粗略勾画出打算释放的法术。

    问题在于西悠瓦拉根本就不了解这面铜镜的真正用途,她只知道个大概。

    不管她怎么喊,魔镜纹丝不动,要不是刻在两侧镜框上的象形文字,她已经在怀疑这仅仅面镜子而已。女法师搓了把脸试着给情绪降温,好忍住一脚踹上去泄愤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