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李巡检的“遗产”

    原来今夜同在这王老鸨家,曹老爷招待来自府城织造局的贵客,点了楼心月陪客。方才王老鸨多嘴将李佑问起楼心月的事情对曹老爷说了,听到李巡检也在此处,曹老爷在结束了宴请后匆匆过来拜访。

    李佑叫张三放人进来,只见遍体绸缎的曹老爷进了小厅,口称鲁莽,对李佑一个长揖,礼节甚恭。叫李巡检很意外,他这态度有些过于谦卑了,要知道,该财主手下雇工数百,在虚江县是名列前茅的有钱人,放在府城里也是大户。崔先生也很震惊,小小一个巡检在县里就这般威风?

    李佑很快就明白了,这必然是有所求了,起身还礼道:“老员外不须多礼。”又给介绍说:“此是钦差御史随员崔先生。”

    曹老爷看了看便认出来了,心里暗道,这不是住南门的有名穷措大崔秀才么?也拱个手见礼,而后对李佑道:“不想今日偶然相遇,容老朽新开一席,请李大人赏光。”

    李佑想今天和崔经谈完了,便挥手叫人来带崔经去找红意姑娘,他留下对曹老爷道:“今夜已是酒足饭饱,不必再破费,老员外有事但讲。”

    曹老爷又请喝茶,盛情之下李佑推辞不过(有钱人请你办事傻子才推辞),出去寻了间安静茶室,把随从都打发出去,两人对坐饮茶。

    李巡检以为曹大财主找他是因为生丝、绸缎买卖的事情,孰料曹老爷绝口不提这些,直接为着李巡检的“遗产”来的。

    话说曹老爷身为一个有钱人,在县衙那也很是有几个交好的用得上的吏员衙役。然而八月初却被官府给摆了一道,兼并小机户图谋落空不说,还白费了两三千两银子,只弄回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善人名号。

    于是他便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衙门里只靠银子收买人心,小事能帮,但关键时刻太容易掉链子,必须要有一个真正的自家人才是可靠,有个在本地县衙做吏员的,比去外地做官更实用,只要进了衙门,用钱还怕砸不出个吏员首领典史?

    但曹老爷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或许有人奇怪了,这年头有钱买不到进士捞个正经官做,一个小吏还买不到么?事实上,每个县有多少吏员多少衙役,那不是随便定的,天下一千多个县和数百个州府的吏员衙役数目都是由吏部规定好并明文公示,每个衙门的正牌吏员衙役都要在吏部备案,不然即使你在县衙混饭吃也只能是白役。

    各地衙门里的名额可是稀缺资源,谁家有幸占了坑,那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孙不传侄,把它当家业饭碗代代传下去的,例如李父将衙役位置传给李佑这样。所以曹老财主家的银子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位置,他可没有本事去吏部买一个名额回来,要期盼着哪个吏员立刻全家死绝灭了门把位置腾出来也不现实。

    现在机会就来了。当初李佑走了好运被陈大老爷轻飘飘一句话提拔在县衙里当典史,属于吏部在册的额定吏员,到了前天李典史正式变成了李巡检,身份又转为武官,那他原来的这个吏员名额就空出来了。在曹老爷眼中,这简直是往县衙安插自家人的天赐良机,下次有这机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他想要争回这个名额叫自己小儿子去做吏员,还考什么百无一用的秀才作甚。

    听曹老爷将来意一说,李巡检恍然大悟,他居然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份“遗产”,但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神情,只是在心里急剧盘算起这个情况。他在衙门混了这么久,不动声色的功夫还是练出来了的。

    却说国朝这拼爹的传统真是源远流长,前朝就不提了,本朝从太祖开始就企图用阶层固化政策建设稳定社会,除了文官官职这个公器,儿子顶父亲位置是一项很正常很司空见惯很不可抗力的社会习俗,除非你天赋异禀祖坟冒青烟突然混成了举人进士,才能跳出这个窠臼。哦,对了,还有当太监。

    现在问题出来了,李佑以非传统的方式留下了吏员的位置,该让谁顶替上?虚江县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吏员正当年时忽然改行当官这种情况,尤其是该吏员还没有儿子,谁也不清楚按习俗该咋办了。陈大老爷又不发话,没准就是默许李佑自己看着处理,一个小吏位子还不值得大老爷上心。

    想要抢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理论上走通陈知县门路即可,却都不敢动手。李佑并非孤儿寡母人家那样可以随便欺凌篡位的,况且李巡检还是高升了作官去,又是知县大老爷的亲信,若冒然去抢位置时被他视为太岁头上动土,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因而县里对这个位置摩拳擦掌的人都在等着看,看李巡检如何安排后事,到底是占着位置安插亲朋,还是待价而沽,亦或是当官后眼界开阔放手不管了。可笑他们谁也不知道,李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事,对此毫无觉察,大约是一时被二十一世纪思维附体的原因。

    如果曹老财主一咬牙,直接去打通黄师爷、陈知县的关节,说不定就在李巡检懵懂不知中把事情办成了,可惜他偏偏按着正常途径来找李巡检,结果只能是徒增麻烦。

    经过曹老爷的提醒,李佑已然醒悟过来,但怎么处理,匆忙间也想不好,便拖延道:“此事本官也没有拿定主意,老员外且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