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芒倒也利索,早早的在二舅家起草了赁房字据,然后来到大头爹家,大头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调整了几句话,由白芒在大头找来的作文本上,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看看没有按手印的印油,就带了一支大头的红油笔。

    二人去找于占祥,人却不在小卖部,三圪墩儿说他早早的就去那个院子收拾东西去了。二人也不耽搁,到了村东头的院子,见到了于占祥,他停止拾掇,坐在架子车上看字据,念了几遍觉得和昨日说的基本一致,自然无异议,于是和白芒二人签字,用红油笔的红油按了手印。

    大头爹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于占祥,说道:“你再给我打个收条。”于占祥文化不行,错字连篇的写了一张收条,又签了字,按了手印,然后喜滋滋地把那一叠钞票数了三遍,揣进裤兜。

    这个院子东西宽度是五间房,约有十六米,南北长度约有四十米,大门位于东南角,无门,用一根长长的椽杆临时横着,勉强算个门户;里软外硬的正房三间,三米三开间,七米多的进深,位于正北正中央,中间是堂屋,有入户门,左右房间与堂屋相连通;正房的左右又各空了一间的空地;院子西侧有牛圈等小房三间;院墙不高,约一米,草皮土块砌筑,到处是豁口,东倒西歪,眼见不能用了;院里早先种过菜,如今荒着,长满了一墩儿、一墩儿的枳芨草。大头爹笑道:“这院墙,豁沟打牙的,连个兔子也挡不住。”

    “莫林伯,凑乎着用吧,我爹自己垒的,再高了他也够不着了。”于占祥把拾掇的一些缸缸罐罐、扫帚铁锨的,在架子车上放好,说道,“我基本也都拾掇好了,我先回去送东西,需要我帮忙,只管叫我。”大头爹应承着,于占祥就推着架子车回家去了。

    剩下二人里里外外的转了几圈,榨油机、炒锅等机器位以及相互之间的远近关系,在大头爹心里就大致有了一个雏形。

    “年前,我和满囤儿去盘山营子帮工儿,知道了这榨油机安装和榨油的各个流程。但凡是人要操作机器,就必须要让人操作时最安全、最方便、最快当、最得劲儿。”大头爹用手指着里软外硬的正房,继续说道,“西边的房子安装榨油机,烟囱那个位置正好放柴油机,这样冒的烟儿就直接让烟囱抽走了;这炒锅也用成滚筒式的,放到堂屋里,到时候给滚筒下面盘上一个烧火的灶头,用来炒胡麻,滚筒的进口调整到窗户旁边,好往里填胡麻籽,出口那个位置的墙上掏个洞,加一个溜槽,胡麻籽直接就溜到榨油机里面去了;最麻烦的就是榨出来的麻油,只能一桶一桶的提出来,不过好在也不是很频繁;嗯,对了,外墙也得一个洞,到时候麻生直接从洞口铲出去。”说到这里,大头爹走到房子外面,用手指着刚才说打洞的位置,说道,“那里得加盖一个临时的房子,将来存放麻生,攒多了就一麻袋、一麻袋的装好。”

    “还有,这三间小房子到时候先简单装修一下,用来当临时的办公室和库房。”大头爹站在院子中间,又指了指正房的东边空地说道,“那个位置的房要尽快盖起来,将来做正式的办公室,到时候你和你媳妇可以住到里面。”

    大头爹洋洋洒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

    白芒跟在后面听着,明显跟不上大头爹的思路,还没想明白这个在说什么呢,大头爹就开始说下一个环节了。大头爹又走回堂屋,指着另一侧的墙面,说道:“那边安装炒胡麻用滚筒,那就在这边再盘一个大灶,熬油不费火,但是费地方,到时候买一个最大的锅,嗯,一口大锅可能不够用,得两口。”然后从堂屋走进东边的房子里,指着于老头睡过的大炕继续说道,“把这盘炕拆了,用洋灰把墙面和地面一打,靠窗户这边存放收购回来的胡麻籽,靠里面的地面上放几个油桶,用来临时存放榨好的麻油,到时候集中成一桶、一桶的,再挪到院子里。”

    大头爹来回走动,用步丈量,表面看起来是把想法说给白芒,其实是自我思虑良久的思路,在结合了这院、房的实际状况之后,进行的自我调整和完善。整个过程既要时刻想着各种机器的大小、顺序、组合等,还要根据实际状况,充分的考虑人如何在场景中安全、快捷的工作。大头爹从帮助曹洋安装榨油机、试运行榨油的经历中深刻的体会到,这是一个完整而且系统的工程,绝不是机器拉来就安好这么简单,各个流程环节必须考虑好,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安全、合理、易操作,否则将来开张了会造成很多浪费、窝工,甚至安全隐患。

    白芒索性点了一根儿山海关,一边抽烟,一边站着看大头爹自言自语的来回走动。

    一直快到中午,大头爹总算厘清了所有的思路,才想起来被冷落多时的白芒。白芒脚下已经丢了十几个烟屁股,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大头爹。大头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小芒,咱们先回家,下午我画一个大致的图,再把前期需要购置的东西列一个明细,明天买机器,也算是心中有数了,能购置齐全的争取一次购置清楚。”

    白芒不由自主的夸赞道:“老舅,你看起来好专业。”大头爹笑着说道:“年前帮工儿可是起了大作用了。安装机器我需要满囤儿来给我帮忙,晚上了咱去他家坐一会儿,请一下这个老牛倌儿。”

    “我看啦,我这个厂长只能当现成的。”白芒说道,“老舅,下午画图我也不看了,看了也不懂,你就按你的想法弄吧。找帮手的话,咱给人家记个工,把工资说好了算上就行啦。我回我二舅家早点休息,明天咱一起去买机器。”大头爹想了想,说道:“也行。”

    凡事事前计划,任何环节都得前思后想,尽量周祥,后期实施起来,才能事半功倍。大头爹从小善于自己动手,不管是赶大车时期对大车车厢的改造,还是前几天给儿子大头做小木头箱箱,这农村里的基础家常活计,基本都是手到擒来。莫说是常用的钳扳镢锨、犁镐锄镰,甚至木匠用的锛刨锯铲、铁匠用的斧砧锤剪,任何工具拿起来,都只消三五下就像模像样。大头爹叫儿子大头找来用过的废本子,拿了一支铅笔,一下午写写画画,居然也像模像样的有了一张图纸,再把要购置的物品列了一个详细的清单,除了榨油机、柴油机、滚筒式炒锅、熬油锅之类的必备大件,还有诸多小零碎,比如:做基础的钢筋、洋灰,灶膛里的炉齿,过滤胡麻的摇筛,装胡麻和麻生的麻袋,盛麻油的油桶等等,不一而足。

    之后,大头爹带上潦草图纸,去找王满囤。

    王满囤比大头爹略长几岁,生产队时候正值青少年,他打小就爱骡马大畜,是队里的饲养员,和赶大车的大头爹整日厮混,较其他人要相熟一些。改革开放以后,农民饲养的牲畜以吃苦耐劳的黄牛为主,所以王满囤就兼了牛倌儿,挣点辛苦钱儿,贴补家用。各家各户凡是进牛群的牛,按照数量,平摊一点儿费用。王满囤成家一直没有生个一男半女,后来从小姨妹家过继了大丽,只隔了一年,就生了个胖小子,正是前文中提到的王大丽和王大军。因此,王大丽反倒和大头成了同龄人,这王满囤也挺稀罕大头这个愣头小子,每回遇见了都要戏逗、戏逗。大头爹考虑股子人选的时候,王满囤和本家的莫有生都在列,只是大额投资,对农民来说,过于冒险,无人敢应。

    倒是在年前,王满囤入冬了不放牛,被大头爹邀请了,一起去曹洋的油坊帮工,挣点过年钱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积攒了第一线的经验。

    大头爹当初的一步闲棋,今天刚好收获一个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