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居然布满了铅云,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冒出来如此多的云头,只一夜之间,便黑压压要下大雪的模样。

    大头爹见天色不好,昨天也没有见着白芒,所以决定不出去收胡麻,和王满囤歇一天,最近一段时间连轴转的,确实有点太紧。于是自己一个人早早地去油坊,一方面抽空把收来的胡麻整理整理、腾倒腾倒,另一方面下一步要怎么进行,大家还是要坐在一起说一说的。就这样,在油坊的小办公室里,召开了第四次股东会议,参会的人员有白芒厂长、莫林副厂长、李翠玲会计,会议的主题自然是近期胡麻籽储备已基本达到了一万六千斤左右。因为随着油坊工作的轰轰烈烈地推进,围山营子油坊的名声已开始在周边的村子里传播,几乎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主动上门来粜胡麻籽的,一般都由李翠玲接待了,称重、开票、付款、入库,每家的数量基本都是一二百斤,大部分都是因为家里急着用钱的,卖个百十块钱儿应急。再加上大头爹和王满囤每天的收购,前期原料的储备工作得以稳步推进,已初步具备了一定的规模,更重要的是用于流动的资金也快完了。

    白芒厂长抽着山海关,端了一大茶缸子茉莉花茶,率先说道:“老舅,昨天那赖书记又来了,我在于占祥家坐了一后晌,还喝酒了。”大头爹说道:“我大概知道,夜里个儿我俩收胡麻回来的早。”白芒噗噗地吹着茶叶,呷了一口,才说道:“老舅,现在才收了不到两万斤胡麻籽,这资金就不够了,所以还得再贷一点。”说完,白芒厂长看着莫林副厂长。

    大头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小芒,那天我说的话,莫非你都忘了?”

    白芒放下茶缸子,说道:“老舅,你不要着急,听我说。我在化德筹钱的时候,银行跑了好多次,根本贷不到款,后来就找了好几个亲戚朋友帮忙找门路,最后还是不行。”大头爹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说道:“你不是说那三万都是贷款吗?”

    “确实是贷款,只不过是私人的,利息比较高。”白芒说道,“老舅,他们给了我两年期限不要本金,只要利息,所以我着急呢。”白芒媳妇儿附和着说道:“老舅,那利息确实挺高。”大头爹说道:“你们胆子真大,那怕咱不开这油坊,这又是何苦呢?你俩咋不早说呢?”

    “老舅,咱算个大帐,每年榨够三万斤胡麻籽,底垫一万八,能出一万斤油,现在麻油三块二的市价,趸卖便宜点,算三块,能卖三万块,才挣一万二啊,加上麻生,总共也就是能挣个两万块钱,我分上一万,两年后也不够还贷款啊!”白芒继续说道:“所以,老舅,现在这不到两万斤,根本就不行啊。”

    大头爹沉吟了一下,说道:“小芒,我比你了解那几个人,你那天说的款,坚决不能贷,咱就不知道他们安得甚的心。那可是一铁锨端进来,十铁锨你都别想端出去。”大头爹接着说道,“不过,我觉着可以这样,你这两天就赶紧回去找一下销路,尽量和人家各方面都说好,我在家抓紧时间赶紧把这点胡麻籽一榨。这样就转起来了,只要销售了,很快就能开始第二轮。”

    白芒听了觉得气闷,不知道大头爹为甚如此的执拗,钱明明就能马上到手,偏就不同意,难道这赖书记就这么招人嫌?那为啥自己总觉得他和于占祥都挺够意思的?还有那个史建国,人家叫自己和媳妇儿去家里吃吃喝喝好几次了,挺热情的,挺好的啊,老舅当面二哥、二哥的叫着,背地里也是不喜欢。白芒见说服不了大头爹,只好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点微妙。白芒媳妇说道:“老舅,咱先不说贷不贷款的事儿了,先把收回来的胡麻籽榨了吧,反正在没有收籽的钱了。小芒,我觉得老舅说的也对,再说这是咱开油坊的第一轮榨油,投入的太多,风险也就大,先用着一万多斤试一下也好。”

    大头爹听见,就看向白芒。

    白芒看看媳妇儿,又看看大头爹,说道:“不行了,我明天就回化德,先跑跑销路。”

    大头爹拍了一下手,说道:“我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这一万多斤籽,我不紧不慢地榨,用不了一个礼拜就妥妥当当了。那时候,你正好也回来了,要是销路说好,麻油一趟就能拉到化德,来回顶多也就一个礼拜,你看看,半个月,咱就是一轮,现在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呢,再来两轮没问题。”

    白芒听了苦笑一下,说道:“老舅,这销路那是说有就能有的啊。算了、算了,我先回去走一趟吧。”然后自己在心里把亲戚、朋友、同学、发小等所有有交往的人默默地捋了一遍,有头有脸的也就那么几位,当时贷款已经麻烦了好几个,这销路也不知道从谁的身上打开为好。但是现如今,事已临头,容不得犹豫,一念至此,白芒站起身来,说道:“老舅,明天你就开始榨油吧。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吧,等下你开车送我到城里坐班车。”

    大头爹见白芒也算是很难得的干脆利索了一次,也就说道:“今天走也好,这天气阴麻糊嘟的,说不定黑了就下雪呀。”至此,第四次会议也就算是结束了。

    会议上莫林副厂长再一次一票否决了白芒白厂长增大收胡麻资金的思路,然后双方一致通过是否立即开始榨油的决议,双方意见暂时达成一致,并立即开始各自约定好的责任,即一个生产、另一个销售。

    午饭过后,大头爹开着三轮车送白芒进城坐班车,半路上竟然遇到史建国媳妇正大步流星的走路。大头爹撵上以后,停住车问道:“二嫂,这天冷飕飕的,你这是去哪里呀?”但见史建国媳妇两眼通红、双目垂泪。大头爹再问才知道她接到母亲病重的电报,着急要回娘家,便说道:“二嫂上车吧,我把你捎到大旗镇坐班车去。”白芒站在三轮车后车厢上叫了声二嫂,然后伸手拉史建国媳妇上车。大头爹继续开着三轮车往前走,白芒便把自己正坐着的破麻袋递给史建国媳妇,说道:“二嫂,你坐到这上面,车底板太冰了。”然后又顺口问了句,“建霞在家没?”史建国媳妇刚刚坐好,听见问话,嘴角撇了撇,说道:“在了。”大头爹在前面,车带起来的风呼呼地灌满耳朵,后车厢的对话根本听不到。

    史建霞是史建国的妹妹,倒也有几分姿色,早些年嫁到外地,生了一个儿子,却不知何故,夫家死活要离婚,不要史建霞了。她孤身回到娘家,史建军与史建国等人气不过,前往理论,要为妹妹做主,结果被对方纠结了多半个村子的年轻后生,把弟兄俩个打得血流满面、抱头鼠窜。离婚后,史建霞只好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回到围山营子,在两个哥哥家暂住,这一下就暂住了五六年。两个嫂子提起来就头疼,故而撇嘴,却也无奈。

    大家一路再无话。到了大旗镇,史建国媳妇和白芒分别坐上前往各自目的地的班车,暂且不提。

    单说大头爹送人回来时,天色已晚,大头爹连晚饭都没吃,开车专用的大皮袄都没脱,就去王满囤家里商议明天开榨的事儿。王满囤自然没有异议,然后提出:“前一段时间试机子,明显俩个人有点人手紧张,你看这次是不是再增加一个人手?”大头爹沉吟一下,说道:“那次大家就已经说过再增加一个,现在小芒不在,所以也不用等他商量了。你上次说叫上满仓哥,他愿意不?”

    二人说话时间一长,大军妈晚饭做好了,大头爹也没客气,上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