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猪岭东麓到上饶城西门有十五里路,都是山野小径,道路崎岖还有积雪,夜里骑马不方便,所以都是步行,游击张世臣领五百步卒押送三千多山贼俘虏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行进更是颇慢,待看到上饶城西门时,天际那轮寒月已在众人身后悄然坠落,将近四更天了。

    不知何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无遮无拦而来,砭人肌髓,众人这才觉得冬夜之冷。

    西门外有好几队骑兵往来巡逻,还有步卒举着火把在清理战场,火把被风刮得发出旗帜招展一般的声响。

    张游击得到报告说攻城的山贼已退往老虎岭与匪首吴平合兵一处往东突围,西门外留下数百具山贼的尸骸,受伤被俘的山贼也有数百人,可见山贼头目王二统领的贼众伤亡是何等的惨重,张游击没有在西门外多耽搁,这些俘虏和人质共三、四千人,当然不能放进城去,必须到城北大营安置。

    曾渔跟随大部队沿灵溪往东行了数里,夜色朦朦中见自家的那处宅子的白色马头墙隐隐显现,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头同时又有一股暖意升起,对身边的郑轼道:“式之兄你看,那就是小弟新置的宅子,万幸万幸,没被山贼一所火烧掉。”

    疲惫已极的郑轼笑道:“好极,好极,真是没想到我会这般模样来贤弟的宅子,劫后余生哪。”郑轼的方巾掉了,长衫下摆被扯成一条一条,皮靴露脚趾头,又且脏污不堪,简直和乞丐差不多了。

    曾渔衣裳也被荆棘灌木挂破多处,笑道:“我二人难兄难弟,且喜都挣扎着囫囵回来了。”看看宅子里一片黑暗,又道:“这时宅子里没人,我们先进城去吧。”

    曾渔和郑轼就在这宅子大门前停下,来福挑着担子也赶紧站出队伍,这一路来近百里路,来福挑着曾渔、郑轼二人的衣箱和书箧吃了不少苦头,这时听说到了曾少爷的宅子了,来福真是高兴,菩萨保佑,总算平安脱险了。

    游击张世臣下马与曾渔客气了几句,依旧由廖老汉二人和那一队步营杀手送曾渔进城,曾渔说不必护送,这里到北门不过半里地,老廖头道:“我二人和杨队总是戚将军特意派出接应曾相公的,军令如山,有始有终,自然要把曾相公平平安安送到广信府府衙才算交差。”

    那位姓杨的队总笑道:“北门早已关闭,我们嗓门大,可以为曾相公叫门

    曾渔嘱托张游击关照一下受伤的客商袁忠,张游击允诺,上马而去,正这时,身后宅子的大门突然开了,黑洞洞中有人惊喜地叫道:“是九鲤少爷,是九鲤少爷。”

    曾渔回头一看,火把映照,说话的却是他姐姐曾若兰在祝家的老仆老善,忙问:“老善你怎么在这里,我母亲她们呢?”

    老善欢天喜地道:“曾奶奶和三少奶她们都进城去了,留我看守宅子,我不敢点灯,一夜都没敢睡,候在门边听动静……”

    老善啰哩臁嗦说了一大堆,曾渔安慰道:“没事了,现在没事了,这是鹰潭的郑少爷——来福,来福,把担子挑进去。”依旧吩咐老善看守门户,来福也留在宅子里休息,他和郑轼先进城,天亮后一家人再回这边。

    杨队总叫开城门,曾渔一行人进城,此时的上饶城内当真称得上是人山人海,四乡八坞的民众都涌进了上饶城,很多人无处住宿,就在街边铺上一床褥垫,全家挤坐在一起相依为命,此时虽知贼众已退去,依然随处可见愁眉苦脸、痛哭失声的百姓,流贼所过之处总是一场劫难——

    廖老汉叹道:“这回若不是曾相公诱得山贼入圈套,我们江西境内还不知道有多少良民要受罪遭难呢。”这廖老汉就是广信府人氏。

    曾渔道:“我何敢居功,这次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就不知道能否在上饶城下将这股山贼一举剿灭,尤其是匪首吴平,不能让他跑了。”

    将至府前街时,又遇一民宅发生火灾,说是进城的难民在屋檐下烤火引发的,咒骂声、救火声乱纷纷一片,笼罩在黎明前黑暗中的上饶城都是这样不得安宁。

    广信府衙谯楼大门外有军士把守,杨队总上前通报,曾渔几位很快得以放行,此时的府衙大堂上烛火通明,广信知府林光祖与同知、通判、推官、知县等一众属官济济一堂,这一夜城外官兵与流贼交战正酣,文官们自然无法高枕无忧,都在这里等消息,先前得知攻打西门的贼众大溃,上饶城已然解围,戚总兵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把山贼吴平一伙荡平,林知府得此捷报长出一口气,这时听到牌军禀报说曾秀才来了,林光祖大喜,立即传见。

    曾渔、郑轼、杨队总、廖老汉、乙老汉上到大堂,林知府见五人风霜满面、风尘仆仆,即命看座,杨队总三人哪里敢坐,叉手恭立,曾渔和郑轼是真的疲惫不堪了,告了罪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