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不管达扎路恭家在决斗仪式上受到了多大的损失,不管那群山豹子的死给他们家的实际实力带来了多大的损害,不管他们的名声和无形的地位受到了多大的冲击、打击,总之这是达扎路恭需要担心需要提防的事情,其他的王公大臣们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东西。总之,在向天神献祭,在数十个苯教法师联手主持的献祭决斗典礼上达扎路恭输了,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以前一些和达扎路恭站得比较近的王公大臣开始向朗录抛媚眼,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面如死灰如丧考妣的达扎路恭灰溜溜的领着自己的族人和军队跟随弃迭祖赞回到了逻些,躲回了自己的家宅――按照吐蕃的规矩,他不仅输了这一场决斗,更是连所有的道理都输掉了,他家的那些子侄就等于白死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而达扎路恭依附的弃迭祖赞,则是面无表情的领队回到了普陀珞珈,面色古怪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意味来的怪笑,好似在讥嘲些什么。等得他在寝宫里坐下,弃迭祖赞已经笑得是前俯后仰,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妙,妙,妙,达扎路恭、朗录,你们去继续争斗罢。这一次达扎路恭吃了大亏,呵呵呵呵,事情可没有这么容易完算。哼哼,这些王公们争斗起来,妙!”

    一声深沉的叹息在寝宫内回荡,温和好似母胎中的羊水晃动般让人不自觉沉迷在内的声音响起:“大王好生得意,南无阿弥陀佛,如此挑起王公们的争端,让他们在血雨腥风中消耗自己家族的实力,最后由大王取而代之,果然是好心计,好手段。南无阿弥陀佛,可怜那些死伤者,大王却又怎么敢如许肯定,等得最后一定是大王达成目的?”

    “谁?”一声咆哮,弃迭祖赞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纯金打造的弯刀,一个骨碌在厚厚的地毯上滚出了十几步远,躲在一根柱子后,谨慎的在寝宫内扫了一眼。一名白衣如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少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膝坐在了寝宫正中的一块蒲团上,脑后一轮白色佛光皎洁宛如明月,正是华逻和尚。他左手缠着一串黑色珍珠串成的佛珠,右手拇指、食指轻轻的拈着一朵淡金色半透明的波罗花,那拳头大小的花朵上一缕缕金光隐隐放出,照耀得整个寝宫好似纯金打造,光怪陆离,好不神异。随着华逻和尚一声轻轻的梵唱,寝宫虚空内有无数金刚、罗汉自那空气中闪现,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诵经声自那天际传来,好似清泉一样洗涤着所有人的心灵。

    此时此刻,受那诵经声洗涤的,只有弃迭祖赞一人而已。华逻和尚施展的是天竺佛门‘西天大接引禅功’,那有**力大神通大愿心的佛子,碰到对于佛门有大因缘的俗人时,耗费一世轮回积攒的全部法力神通,施展出这接引禅功,可以平地化出西天极乐世界的虚像,让人在那无边的佛光梵唱中直接皈依,实在是佛门渡化门徒的无上法门。此时为了让弃迭祖赞投身佛门,华逻也不惜大耗工本的施展出这门禅功,实在是用心良苦。奈何吐蕃乃是苯教的地盘,苯教中很有几位力量极强的人物潜伏,华逻和尚为了安全和隐秘,这禅功只是施展了冰山一角,耗费的修为也不过是区区百年苦修积蓄的佛力,但是就是这不完全的禅功施为,已经让弃迭祖赞失魂落魄,在地上膜拜不已了。

    “不知大师自何而来?”弃迭祖赞虔诚的朝着华逻和尚叩拜了九下,沉声喝问。

    “南无阿弥陀佛,贫僧乃天竺烂陀寺苦修僧人,发大愿心来你吐蕃传播佛法而来。”华逻和尚却也不客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入我佛门,我教当以大神通大威力助你平定苯教,铲除那等王公大臣,让你吐蕃王真正的掌控吐蕃一国之大权。此事,可是大王梦寐以求的么?”金色波罗花上一缕缕金光在弃迭祖赞的体内穿入穿出,净化着弃迭祖赞的身心,让他的身躯慢慢改造成最适合佛法修炼的体质。比起大善智当年在长安城使用过的强行渡化江鱼入佛门的那接引功法,华逻和尚的这一手高明了何止百倍?四周都有那来自西天佛境的罗汉金刚的真身投影,寝宫内的佛力强大到了极点,那些梵唱声都是诸位罗汉、金刚数千百万年来积累的诵经愿力,足以让顽石点头、足以让天魔投奔佛门,却又怎么是弃迭祖赞所能抵挡的?没有丝毫的迟疑,弃迭祖赞已经是大声应诺,加入了佛门,拜华逻和尚为师,成为一名修行的佛子。

    “善哉,善哉。”华逻和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一次却也不算白来了。今日的决斗典礼,华逻和尚全程旁观,以他的修为、以他数世轮回的见识眼光,自然看穿了吐蕃国内如今的一切问题所在,故而言语中直奔主题,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弃迭祖赞心中最后一丝提防,让弃迭祖赞心甘情愿的加入了佛门。

    一方不惜耗费元气以佛门禅功接引,一方则是心中有事正需要一个强大盟友的相助,二者一拍即合,只是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弃迭祖赞和华逻和尚就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天竺佛门派出高手潜入吐蕃秘密传教,以高手坐镇吐蕃打压苯教的势力尤其是打压和苯教法师们勾结在一起的王公贵族的势力,让王室掌握绝对的权力;天竺佛门有在吐蕃自由传教的权力,佛门高僧不许插手吐蕃的政务和军务,更要帮助王室控制王公大臣、军队将领、平民百姓乃至奴隶农奴的思想,让他们不会升起抵抗王室统治的心思。

    华逻和尚终于是极其满意的笑了,他点头道:“如此甚好,具体的细致条款,我等日后再详细商议就是。徒儿今日可见到,那朗录和你身边的一位红衣**师很是有点勾结么?就算那叫做江鱼的年轻人不捣鬼,达扎路恭的那一批武士也是死定了。”华逻和尚对今日决斗场中的事情那是如同掌心观纹,看得清清楚楚,其中的一应玄虚都在他明镜一般的心境中反应出来,此时正好说出来坚定弃迭祖赞的决心。

    面色阴沉的弃迭祖赞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冷哼道:“此事,本王却也明白,却是奈何不得他们。法师们和王公大臣们勾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却也奈何不得他们。嗯,师父认识那个叫做江鱼的年轻人?嘿嘿,他可是朗录新招揽的客卿,本王看其中一定有古怪。”吧嗒了一下嘴巴,弃迭祖赞很肯定的说道:“以前朗录和达扎路恭争斗,却也没有闹到今年这种程度。今年达扎路恭的族人死伤这么多,定然是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以本王看来,就以这叫做江鱼的年轻人最为可疑,最为可疑啊。”

    弃迭祖赞的眼珠子一阵乱转,偷瞥了华逻和尚一眼。华逻和尚却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徒儿说得是,那江鱼是大唐朝皇帝的亲信,乃是他大唐新成立的捕风营的将军,更是左骁骑卫的大将军,手握重权,更是大唐皇帝身边最强的打手。他来到吐蕃,还能做什么好事?”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弃迭祖赞,华逻和尚微笑道:“徒儿,你这几年是否可和一批邪魔合作么?”

    眼里寒光闪过,弃迭祖赞故作惊讶的看着华逻和尚:“师尊何出此言?我吐蕃王室,怎会和邪魔合作?”

    华逻和尚微微一笑,轻轻的点头,半天没吭声。他算是明白了,就算是慑服于大接引禅功的威力,弃迭祖赞就算是已经成为了佛门的弟子,以他的坚毅心性以及为王者特有的功利、提防的思想,短期内也别想他真的把自己当师父看待。对于弃迭祖赞这样的人,除非是以大神通将他真正的渡化为最为虔诚的佛子――显然在苯教的地盘上施展过强的神通是不可能的――那也就只有以实际的利益、好处慢慢的增进双方之间的感情,最终达到他华逻和尚想要达到的目的。看到弃迭祖赞眉目间的一丝提防之色,华逻和尚点点头,说出一番话来。一番话说得弃迭祖赞是面色苍白,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衫,目中奇光连闪,最终才朝着华逻和尚又叩拜了几次。

    是夜,距离普陀珞珈有三里多路的一处小山包上,江鱼裹着一件极其珍贵的白豹皮大衣,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灯火昏黑只是在山脚下有十几个火把有气无力的释放着光芒的普陀珞珈。今日朗家一举压过了达扎路恭,不仅在实际的武力上极大削弱了达扎路恭家,更是在声势地位上压过了达扎路恭极多,很多中立派别的王公都开始偷偷的向他们朗家卖好,朗录大喜之下,阖族狂欢痛饮,如今朗家能爬起来的清醒人都没有几个了,江鱼正好领了人出来,潜入普陀珞珈杀人。

    地煞殿残留的一批党羽就隐藏在普陀珞珈中,从朗录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发现,这些地煞殿的残党帮弃迭祖赞训练了几批极其精锐的军队,乃是弃迭祖赞如今的一大助力,这些人就潜伏在普陀珞珈中,受用着弃迭祖赞提供的吐蕃最好的享受。这些因为地煞殿主被杀而吓破了胆,因为和后台靠山失去了联系而变得无所适从的地煞殿党羽,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只能是浑浑噩噩的在吐蕃厮混,过着有一天就过一天的堕落生活。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在遥远的大唐朝,还有李隆基在惦记着他们,甚至还派出了江鱼他们这样的杀手来追杀他们。而且这些党羽也想不到,他们已经成为了中原佛门、道门打赌的筹码,他们的性命可是关系着一百座寺庙道观的归属。

    朝那高耸好似要触摸到天空的普陀珞珈宫殿眺望了一阵,江鱼一行两百许人急速掩近,从火把不能照耀到的边角落靠近了最下方宫殿的围墙。围墙内是一堵高有二十丈的山崖,崖壁上方悬空建造了一条走廊。耳聪目明的江鱼他们听得清楚,那走廊上正有两个吐蕃士兵在来回的巡视,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被刮过的寒风淹没,却瞒不过江鱼他们的耳朵。

    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孙行者、李亨、龙赤火、白霞子、白猛、五毒兄弟一干人,江鱼轻轻的点点头,让李亨紧跟在自己身边,带着一干属下好似壁虎一样顺着那陡峭的山崖攀爬了上去,潜入了普陀珞珈。此时,普陀珞珈大门口那十几个有气无力站着的吐蕃士兵还在轻声的笑语交谈,根本不知道这群杀星已经混入了自己后方的宫殿群。

    好似水流渗入了沙堆,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江鱼他们一行人已经扫过了大半个普陀珞珈。超过三百名吐蕃士兵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捕风营的暴徒们自背后扭断了脖子,这些曾经的江湖强寇、江洋大盗们,对于这些秘密潜入背后杀人的法门实在是熟极而流,这些精锐的吐蕃士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有惊动任何人,江鱼他们已经潜到了普陀珞珈宫殿群的最高处,靠近了山顶侧后方的一所大宅院。宅院中漆黑一片,只有无数厚重的呼吸声传出,偶尔还有人在梦呓、磨牙,宅院中的人显然都陷入了深沉的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