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晨练完琴,到了看电视的放松时间。一月份,高家一年难得的齐齐整整,小兰还没有开学,高启盛的小灵通生意休业,高启强派了手下的人去看着工程进度,没出岔子都不需要他出面。电视在放动画片的频道,未来的医生和现在的两位生意人都坐在沙发上陪着一块儿看,陈书婷和钢琴老师通完电话,被高启强揽来挨着坐下。

    今天不是高晓晨最爱的突突突哒哒哒的好人大战坏人,高启盛坐在沙发上跟着看了一瞬,立马认出了荧幕里骨瘦如柴的小孩。

    “阿盛,你看晓晨正在看的这个动画片,熟不熟悉?小时候我还给你和小兰读过这个故事,记得吧?”高启强一只手搭向沙发靠背上,从布料到弟弟的肩膀一路抚过,“你肯定记得,那时候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你明明都很爱听睡前故事的,还求着我把书卖了。那本书还是我五岁的时候买的呢,一个大爷挑着二手书担子,说都半价贱卖。咱妈说,找本字少的,卖书的人就给了一个不需要认字也能懂的。”

    妈妈在世的时候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她和酒鬼爸一起死于车祸之后,这项任务就由高启强接下。家里没有多少书,大多缺页少尾,封面堪堪挂在上面,每一本破书都比玻璃还脆弱。

    高启盛小时候怕的东西很怪,他不怕黑,不怕高,不怕狗,不怕电闪雷鸣,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小孩。但是他怕那本《三毛流浪记》。还没念一年级,连比喻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每每夜幕降临,他都觉得被哥哥随手扣在床头的《三毛流浪记》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凝视他。不写实的狗,只有三根头发的流浪儿,把他一颗心悬老高,困得睁不开眼了精神还是应激状态下的清醒。

    高启兰这几年也戴上眼镜了,学医太辛苦,高启强一边劝她别太累着自己,一边找国外的验光师给她测了视力,配了和她二哥一个设计的无框眼镜。兄妹俩此时镜片反射的光如出一辙,流浪儿三毛在四块镜片里同时摸爬滚打。高启兰说:“哥,我还有点印象,当时才翻了没几面,三毛的爸爸就被枪打死了。”

    “那个不是他爸,是个船夫。我还记得当时大哥给我们讲到那里的时候,你连问了五遍‘他是不是死了?他是不是死了?’,手劲大的,书脊都快被你扯烂了。”

    小兰作势要踩二哥,在高启盛皮鞋上千之前她一般会真的踩下去,二哥也因此总叫她大脚怪大脚怪。这个话题是他们三兄妹的,陈书婷没看过三毛流浪记。她父母死得早,陈泰是她干爹,纸质的东西,她摸钱比摸书页多。

    高晓晨很神气地喊:“你们都别聊天了,我要听不见台词了!”

    长辈们配合地笑起来,跟小孩子赔罪,说不聊了不聊了。

    看了一会儿,三毛用报纸做被子,睡得很不安生,总被人打扰。陈书婷为人父母,看得于心不忍,站起身说,老公,我去厨房试试汤炖得如何。高启强很殷勤跟着站起,说我和你一块儿。夫妻俩背对着兄妹俩的一瞬间,因为挡住了屏幕,高启盛惯性翻了个白眼。

    高启兰问过他对嫂子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他说,我就是看不惯她的当家人的谱。

    大哥大嫂下了楼,两人背着晓晨说悄悄话,高启盛讲:“她很像三毛流浪记里面,穿着皮草和高跟鞋抹了艳丽口红在大街上挽着富翁老公走来走去的人,对吧,你说像不像?她的前一个老公白江波倒是很符合标准,可是我哥,不,咱哥,不该是她的时尚首饰品。”

    妹妹一针见血:“咱哥和她结婚的时候,什么经济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嫂子要是嫌贫爱富的人,就不会和大哥结婚了。”

    高启盛回,大哥能在鱼档里窝十几年养活咱们仨,就肯定可以出人头地。陈书婷这是成功投资。

    小兰撇撇嘴,示意随你怎么说。她是向着嫂子的,跟两个哥哥一起长大,好容易在家里盼来一个女性,不自觉就会有亲近感。她突然想起来二哥也有关于三毛的傻事:“哎二哥,你小时候是不是很怕三毛流浪记的?别哄我,我知道你把书当掉是为什么。每次书一放在床头,你就整晚整晚翻来覆去不睡觉,跟着吵得我也睡不好,把书卖完就没这事了。”

    也可以管那种感受叫做怕。但是究竟是怕什么,高启盛拿不太准。是怕穷,怕失去家人,怕流浪,还是怕人善被人欺。他说:“要说怕,我说把书卖出去的时候,你不也很支持。怕的哪里是我一个人。”

    兄妹俩的交谈又被高晓晨举起玩具枪呵住,没有陈书婷管他,他有被宠坏的迹象。不过即便高启盛和高启兰闭上嘴这个电视也看不成了,阿姨从楼梯口探出头,呼唤三位主人家下楼去吃饭。

    高启兰当时不知道,那段轻松的拌嘴时日就是她最后和高启盛的交集。

    高启盛死前没多久还有和她联系,更戏剧的是,当时小兰在抓着他聊安欣。从六年前的年三十起,她就对好心的警官情根深种。几个月前高启盛告诉她,大哥被人栽赃陷害了,不过没关系,安警官和大哥通力合作,已经把坏人缉拿归案。大哥二哥都拿她当小孩,什么事都要办妥了才告诉她,她身在国外,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认栽。不过,安欣和高家许久没有交集,如今因横祸重新亲密,高启兰很兴奋,常用短信跟二哥问东问西。安欣最近过得怎么样,健不健康,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有没有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