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玄鹿载着一袭白衣,踏云落在一座低矮山头上。

    山头虽小,因着四周是平原,一眼便能望出去几十里,也算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模样。钟季玟侧骑在玄鹿背上,没绷住仙人的端庄,兴奋地拍拍它+的脖颈。

    “此处便是我的故乡!我幼时也同玩伴们一起爬上过这座山,后来又同师父一起上山采药。我师父在这还有个药舍呢,就在……”他四下张望半晌,却不肯从玄鹿身上下来,只蹭得玄鹿不耐烦地踱了几步,背上的人才消停,轻声续到,“……找不见了。也对,都三百年了。”

    玄鹿静静的站了片刻,却没再听到主人的声音。于是它扬起头辨清方向,自顾自地驮着钟季玟向半山腰走去。

    这山、这片土地三百年前是何模样无从知晓,或许就连曾经在这里长大的仙人也记不太清了。但如今显然是不缺人气的。四五个村镇间隔着大片的农田,农人扛着木锹,瘦骨嶙峋的牛马走过田埂。隐隐人声穿过树林,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乡音。

    玄鹿很快寻到了采樵人踏出的小道,不紧不慢地走下山坡。钟季玟一手搭着鹿角,嗅到了山林中绝不该有的烟火气。

    “快到了吧……啊呀,这可真是……折煞。”

    玄鹿在林边停下脚步,同目瞪口呆的钟季玟一起,看着那座称得上香火鼎盛的小祠。

    男男女女沿着刻意修成但颇为粗糙的石阶爬上山来,有些还从包袱里拿出果品。神祠前像模像样的摆了尊鼎,其中插满了线香。三个圆草垫挤挤挨挨的摆在神祠前,被无数跪拜磨出了双膝落地的凹痕。贡品和红烛摆在掉漆缺角的供桌上,中间是一座牌位,上书“清垣土地仙官”,供桌之后是一尊跪坐台上、一手捧花、一手执书的泥塑像。

    难说那神像同钟季玟有几分相似,他死时年过半百,神像立起来大约又过了不少年头,再历经山洪暴雨几次修缮……大约也就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相似程度了。

    只是不知是匠人手巧还是受多了香火供奉,那泥塑像垂目看向跪拜的人,神态竟也有几分慈悯。钟季玟怔怔瞧了片刻,终于从玄鹿的背上滑下来,向神祠走去。

    “……灵!可灵!先前我家老牛走丢了……”

    “你求治病最灵了!仙官从前……”

    “求财、求子、求姻缘、求学业,都灵!”

    钟季玟穿过神祠前的空地,越听越觉得无奈。玄鹿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无需主动躲避,来往的人就自行挪动脚步,只当是下意识的活动,没有一个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钟季玟绕开地上的草垫和其上喃喃跪拜的人,仰头同那尊神像对视。片刻后他哂然,袖中滑出一枚玉牌,被他轻飘飘一掷,便无声撞到那神像的额头,融进了塑像里。同一时刻,钟季玟双眼微闭,一步踏上高台,无声无息的同那塑像合二为一。

    玄鹿随后抬起前蹄,化作一道黑光,冲进神像。

    大约是一阵混着药香的清风骤然拂过神祠,跪拜或正要离开的人都恍惚抬起了头——

    那往日里见惯了的泥塑像竟仿佛有些不同了,千篇一律的方头大耳似是有了点微不足道的变化,瞧起来像是年轻了些……咦?仙人背后,何时多了一头鹿?

    “显、显灵了!仙官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