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前的战争中,我们的朋友、战友,我的挚友、敌人艾伦·耶格尔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出生无异常人,只影响街坊四邻;他的死亡万民所向,上至政要下至家畜,都昂首企盼斩下他十九岁的头颅。最终,不负众望地,他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只留下盘踞在海陆间的巨大尸骸,像一条蜿蜒万里的脊骨。”

    “我和阿尼,都很熟悉这条脊骨。当年我们在马莱,这张图被无数次描画在黑板上。相比帕拉迪岛,马莱知道一切,而如今双方承担着同等的战果和悲哀。艾伦·耶格尔,他像春天的野草一般野蛮生长,以一己之力掀起世界的山呼海啸;他背上沉重如宿命的能力走入死亡。他像曾经所有温热年轻的生命,死在刀下、埋进土里。值得庆幸的或许是他的墓碑拥有姓名,而不是掩埋在烈火焚烧后无名的灰堆,就像——曾经的他们。然而拥有却不能铭刻,他成为我们之中不可言说的存在。我们靠着杀死他扬名立万,他作为战友的名字是灰色;面对政要,我们只有‘耶派首领’‘灭世者’。只有我们记得他的名字,只有我们立起他的墓碑,只有我们聚在他无名的葬礼前落泪。或许因为他讨厌圈禁,所以挣脱一切:姓名、生命、宿命般流淌的巨人之力。他拢回艾尔迪亚血脉里铭刻的天赐咒文,纠缠在‘灭世者’‘艾伦·耶格尔’的身躯上下葬。他用短寿解开尤弥尔的镣锁,将年轻的躯体奉上祭坛,在十九岁实现九岁的夙愿。我不知道体内寄宿多个巨人是什么滋味,只能说,拥有一个就足够痛苦。世界上存在天赋异禀到足以承受多种力量的人吗?如果有,那应该是艾伦。他是如此的……诚恳、勤勉、天真,并且很会忍耐。”

    “其实在座的每一位都比我更有资格站在这拿着稿纸陈词。我遇见他太晚,然后是同期训练,后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总之我和他相处的年岁是最短暂的。我认识的艾伦·耶格尔是什么样的?朝气蓬勃,热血奋进,像涨潮时想漫得更高的无休止的白浪。他当时总和让斗嘴,和阿尔敏畅想墙外的世界——有时我很想告诉他,墙外什么都没有,不过是荒芜的海与荒芜的沙。但我不能。有时他们缠着贝尔托特,他就小心翼翼地在不泄密的边缘描绘,勾勒出模模糊糊的远景。当时大家都在,马尔科总微笑着当老好人,尤弥尔每天和赫里、呃,希斯特利亚黏在一起,贝尔托特用睡姿给大家提供天气预报,萨夏变着法地吃进更多面包、白薯、菜汤,艾伦则从始至终维续着热血和坚韧。当时战争还离得很远,大家手上都很干净——除了我们。那几年间的烦恼无非是如何躲开利威尔兵长和夏迪斯教官的视线偷懒,如何在期末季的笔试和训练里挤进前列,还有怎么飞奔到食堂争抢那几块硬面包和黏糊糊的汤。艾伦在我们之中,占据中间的排名,凭着一股蛮劲疯长。我对他的印象依旧停在当时,停在他走路或坐在床上聊天时望向我的眼睛。我惭愧而快乐地受着‘大哥’的光环,听着他驱逐一切巨人的宏愿。一切终结在我们走上战场时。巨人、枪炮、政治吞噬了很多年轻的生命——艾伦是我们中的最末一个。”

    “我——我原先认为艾伦不会死。我曾求他让我尽量痛苦地死去,但他选择前进。艾伦不会止步,同样,他也不允许他人止步。哪怕世界都是高墙,墓碑像森林一样耸立,即便踏过再多的尸山血海,他也会迈过一切前进、前进、前进,直到死亡。我不知道艾伦最终有没有找到自由的答案,不知道他包括地鸣的所作所为是因为答案,还是因为没有答案。但无论如何,他死在通往自由的路上。”

    “迄今我也不知道他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也许自由本就不是什么能抓住的东西,只不过是无垠荒野上的某个方向——某个除了甘居囚笼的方向。而艾伦始终选择向前。”

    “再见,艾伦。”

    结束讲话,莱纳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眼神扫过参加葬礼的其他宾客。说是宾客,不过是104时相熟的同期,胸前佩戴一朵白花对着他矮矮的坟墓沉默。他不明白为什么交予他这种重要的任务,是想让他赎罪吗?作为艾伦最信任的挚友和最憎恶的叛徒。他听见人群先是小声的啜泣,然后是更多的涕泪和叹息,黏腻沉重的哀恸淹到莱纳的喉头,他痛苦得想呕。

    意识到目光,莱纳抬起头,发现是远远走来的阿尔敏。他面色平静,与莱纳对视时甚至微笑了一下,莱纳只能压下喉头的异物感挤出一点笑意回应。随着阿尔敏走进,他嘴唇翕张,终究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会让我来做?”明明他才是最没资格的一个。

    “艾伦喜欢你的文章。你走之后,他悄悄把你当年的随笔收起来了。唔,我也是收拾的时候知道的。”

    “就算这样——”

    阿尔敏摆摆手,难得地打断说话。莱纳看着那双仰头注视自己的蓝眼睛,心里一顿,倒真说不出话了。阿尔敏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很类似他谈判时惯用的官方仪态,但底色是干净的。他问:

    “莱纳,我们是不是都不会死了?”

    “嗯。巨人之力已经消失了。”他们都逃出了十三年任期的梦魇。

    “你和你的家人,现在关系如何?”

    “很好。呃……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没什么,莱纳。这样就好。”

    莱纳怔怔地低头,目光几乎能在阿尔敏的身影上烫一个洞。他知道阿尔敏在演绎——准确说是在还原艾伦的语气。听说艾伦在路里和阿尔敏见了面,留下一些遗言由阿尔敏代为转达;但他没想到自己也有。阿尔敏的身形像十五岁时身段匀称的少年艾伦,是他最亲近和最熟悉的样子。他曾无数次以同样的角度望向少年清澈的眼睛,而现在少年凭借他人的眼睛与他告别。

    “莱纳,祝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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