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浦绣庄开张的宴席办得极其隆重,宾主尽欢而散。

    林叔夜也是一场大醉,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听到陈老夫人去世的消息。不管怎么样,他的心还是沉了一沉的,那人于自己有孕血脉之恩,也有断前程的大怨恨,但她死了,无论恩怨,于逝去的人来说便都烟消云散。

    “舅舅,我该如何?”

    这是家事,当问长辈的意思。

    “依你娘的性格,她一定会劝你去送一程的。”林添财说。

    “那就去吧。”

    陈梁氏的丧事张罗了起来,哀荣也是有的,梁太元等绣行老人都来了,但丧礼的细节却处处是漏洞——现在陈家能顶事的人竟是一个也无。

    而本应是丧主的陈子峰,这时虽然也被拎了出来,却仿佛宿醉未醒,一滩烂泥一样栽在灵前,送丧的亲朋宾客上香磕头后也不知道还礼。

    看到这一幕后,林叔夜便知道,陈家是真的完了。

    虽然失去了四个分坊,但大骨架其实还是在的,又还有不少产业,只要主事之人能够设法振作,就算失去了广东第一名庄的位置,也仍然是粤绣第一梯队,最多是仅次于凰浦、康祥,未来只要有机会,东山再起犹未可知。但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家、这个庄,不散也要散了。

    林叔夜来到后也没有多言,他们一行人是林添财打头,林叔夜跟在后面,依礼磕了头上了香,由林添财对陈家子孙席说了声节哀,陈子峰栽在那里流着口水,竟是由陈子兴来磕头还礼。陈子艳跪在后面,换了以前定要对林叔夜怒目的,这时也好像魂儿不在家。杨燕君面容麻木,似乎眼前之事不关她事。

    整个过程,林叔夜一言不发,全由舅舅主导,一行人行了礼问了哀便要走,忽然外头报唱:“凰浦绣庄高师傅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连林叔夜舅甥也是意外,寻思:她怎么来了,也没跟我们说。

    就见高眉娘带着喜妹进来,也没带黄娘,一身素净的衣衫,脸上没戴飞凰面罩,却仍然蒙着一层面纱,进来后目不斜视,连林叔夜也不顾视一眼,便依丧礼主持的唱上香行礼。

    旁边杨管库冷冷道:“来送丧也蒙着脸,这是没家教,还是没脸见人?”

    林叔夜大怒,就要发话,却就听高眉娘淡淡说道:“自然是没脸,我的脸十几年前已经被你们陈家毁了。”

    众人闻言一愕,自有知情人暗自叹息,而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本不知是醉是睡的陈子峰才抖动了两下。

    陈子艳也魂儿归身,抬头恨恨道:“你是来看我家是怎么折堕的?”

    高眉娘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对我有恩的。仇是仇,我没忘记,恩是恩,我也不会因仇废恩。她指点过我,提携过我,对粤绣也是有功的,我也应该来送她一程。”

    陈子艳惨笑道:“是啊,如今你是仇也报了,恩也了了,而我们……我们陈家却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