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也不要太明白,难得糊涂的嘛,奖赏多少,万不可太计较,你的境界就要像二师兄猪一样,给你喂多少,你埋头吃多少,你埋头吃多少,你撅屁股拉多少,不是说,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人,欲壑难填的嘛,所以就不要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了,因为那大抵是不可能的。也不要去比较,谁少了,谁多了。就像是当年读师范学校样,说的是师范,学高为师,德高为范,其实大家又管师范学校就是稀饭学校,吃不饱,饿不死,一般来说,喝碗稀饭还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全看上边局头的心意了。为什么不要去计较,因为要知道计较有风险啊,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嘛。这,都说的是有风险的事儿呢,所以,哪怕就是面对的是个局长,你都切不可功高震主,他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说你是乌龟,你就自认是王八,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给你吃笋子,你就屙背篼呢,不要想多了。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赵匡胤这个头儿,大家把他拥戴上去了,黄袍加身,结果他睡不着觉,他把那些打天下的干将喽啰叫到船上来,吆喝说:“来哦,来哦,喝喝酒”,哦豁,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他说:“这个,龟儿万一哪一天你们的部下也给你们黄袍加身呢,那把我往哪儿放呢?”,大家一听,心惊肉跳,细思极恐,有牢狱之灾,甚至血光之灾了,还是把吃饭的家样保住才是最重要的事了,哲学是让人聪明的学问,而最圣明的哲学是保身的哲学了,也就是明哲保身了。这当儿,在船上的几爷子,有的说:“我上了年纪了,想告老还乡呢”,有的说:“我身体不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有的说:“这个我老家空气好,牛喝的都是矿泉水,你就让我们回老家种田吧”,人家老赵一看这几爷子这样也会来事,也就顺水推舟,就坡下驴地说:“这个我还是给你们划个地盘,拿些盘缠钱,你们回老家去喝酒吧”,杯酒释了大家的兵权。

    但是这个也不全是站队的问题呢。你说这赵桂花,他这回,站队了吗,没有站队,没有站队吗,他站队了。他爱琢磨呢,就这局子,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叫局子,叫队伍,是站队的行伍吗。当且仅当两派以上的势力,都势均力敌还明火执仗的时候,或者就是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或者说严重点就是口水子都淹得死人的时候,他这个小人物,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的他,就像是石头缝缝中蹦出来的一颗小草,反而脱颖而出,立马茁壮成长,发出耀眼的光芒来了。他觉得自己还弱小的时候,这个无疑就是赌一把了,他有时觉得,自己在发迹之前,微不足道,就像是他爹当屠夫卖肉的时候,给人称的肉已经是秤够了,但是收了人家的钱,或者是为了让人家下一次再来照顾生意,瞎子打锤抓住就不松手,或者是乡里乡亲的,还要给人家再割一小块肉搭上,当个带头,自己就是那个带头了。

    但站队毕竟不是正道,最好的是大家都拥护。这苟贵生还真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把这些人都装在肚子里,还真浪都不浪了。说不定他小老人家也在想,这龟儿赵桂花,愚而示之不愚,不愚而示之以愚,一个读书人,心眼子料想会比蜂窝煤的眼子还多,大家都是吃米的呢,大家都是喝墨水的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终南捷径了。赵桂花在憨默,这回太阳如果从西边出来了,如果俺歪上去了,那他妈的还真是热锅李蹦出一颗冷黄豆了,歪打正着了。

    苟贵生也想起他的成长史了,他本来姓姚,叫姚派,后抱给苟家,改名了,叫苟派,是啥人哦,走起路来,先是脚尖着地,先是试一试,要试着踩一下,在脚跟也要着地的期间,他的身段骨架,还有他喜欢穿的那些宽松的衣裤,那是随风飘荡,浑身是抖抖摆摆的,左一下,右一下,都甩圆了,大家都说他是左右摇摆,多少有些名如其人,其人如名的味道。这局子里,那时候也是两派,两派他谁都得罪不起,投奔这派就是对那一派的背叛,参加一派,同这一派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自己上的机会就会增加到百分之五十。但是也就不会同那一派,背靠背,肩并肩,手拉手了。因为那一派的反对,自己上不去的危险也就会增加百分之五十。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他想要胜出,必须要有游刃有余的本领,东食西宿呢,寻求得到最大公约数呢,让大家都投他的票呢。恰好他又不喝酒,也不抽烟,没有多少钱,也舍不得用钱。他想这也就全靠他的嘴巴骨了,他在这一派的人面前说那一派的人的不好,是不太重要的有些可笑的不好,在那一派的人面前说这一派的人的不是,是不太重要的有些可笑的不是,当两派的人的矛盾尖锐的时候,过筋过脉的时候,他就是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王顾左右而言他了,或者就是不说话只是笑,实在是不好说了,他就不论你几爷子怎么样子说,他都说:“哦,哦,是对的,你说的是对的”。他喜欢去给首长们汇报思想,请首长们批评,但是一定要让首长们确信他就是首长自家的娃儿,你都是自家的娃儿,就是把那些头儿惹毛了,那些头儿就是打起你来也晓得轻重,就是打重了点,也是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呢。他今天请这一派的人喝酒,明天又请那一派的人吃饭,给这一派的头儿送礼,也给那一派的头儿送钱,这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这一派以为他是这一派的,那一派以为他是那一派的,结果是那一派的他都不得罪,换来那一派的人都对他的接受和欢喜。后来上边说这个局子里,要产生一个首长,一投票,结果他苟贵生的票数最高,组织上说他,领导认可,群众公认,他也就是首长了。

    苟贵生想起了他岳父胡泽,大家都管他叫胡扯,人长得很瘦,只要一说到他的啥子,他头一偏,脖子上的青筋就曝出了,还一下子蹦的就是多高,他本来就姓谭,因为蹦,大家就又叫他弹崩子,人就像是一节儿干柴,一遇到火星子,就呼啦啦地着火了,有时像是吃了炸药样。也就是一个地皮的他,有个不好的毛病,一辈子都在想当官,却又一辈子都搞的没啥名堂。你说他工作不积极,全然不是呢,他就是一条拉犁头的老黄牛,只顾得埋头拉犁深耕,挣的吐血,却又全然不抬头看路。人有人势,有本事,有市场,就是对领导不待见。人家都说,领导重要呢,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我们的成绩都是在碟子大的一个踏踏的首长的坚强有力的领导下取得的,这样一说下来,大大小小的首长们当然是高兴的了。

    这些人中也只有他胡扯在那儿高谈阔论呢,他说:“最好的领导是无为而治呢,古时候,讲究的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踏踏的皇帝老倌是哪个呢,这个单位管理起来最好的情景,就像是学校,只要钟声一响,大家就知道该上课该下课了,至于校长在不在,那不是最重要的事呢”。人家说:“领导看演出坐前排,是带领群众,看电影坐中间,是相信群众,特别是分房子,领导住在中间层,是深入群众”。他接下句子说:“分房子住,这个群众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领导是深入群众之中”,他老汉看他口无遮拦的样子,急得踏脚,说:“悖时狗日的,人家都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话有三不说,揖有三不揖,话要顺着顺着地说,你是十处打锣九处有你呢,语不惊人死不休呢,你不说话,没有哪个说你是哑巴呢,看穿不说破,大家都好过的嘛”。他一听这,他的话又来了,说:“这个领导,要举重若轻,不要举轻如重呢,个家局长,你看他忙的跑起来的时候,毛盖子不沾背呢,可一把萝卜抓不到生姜呢,这个不说是弹钢琴,这个是有的人懂不起,就是打马锣儿,你给也要整在节点上。稳中求胜看勤奋,险中求胜看水准了”,一说到这单位上有些人在耍,没有做事的人还要给做事的人找个问题,吃屎的把屙屎的哈到,你猜他又怎么说:“这个很正常呢,任何一个单位的百分之八十的工作,都是由百分之二十的人完成的哈,这是管理学上的二八定律呢”。一说到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猜他怎么说:“问题出在前三排,根子还在主讲台呢,这个木桶的盛水量,不是由哪个高板板决定的呢,是那个最低的板板决定的呢”。

    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他胡扯有几刷子,他泄起嘴头,露出金牙,自己也媥嘴说:“没有两刷刷,敢留浅头发”,像是怀才不遇,只是等伯乐相马往这边吹风儿了,还真山不转水转,终于三年等来了一个润腊月,单位上需要推一个副局长了,他削尖脑壳往上钻,大家也是蹬起八字脚举双手往上推,他得票数也高,但是就是老局长任为高不来气,说:“他这人,不够成熟呢,稳不起呢”。他对老局长说他不成熟稳不起一直不服。任为高快退休了,拿着两个钢球在手中挽捏,他上前问说:“局长大人啊,你玩逑了,你现在是过山的太阳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你一直说我不成熟,现在我成熟了不”,任为高说:“你问我你成熟了不的时候,就证明了你还是不成熟呢,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呢”。胡扯没法,后来在饭桌子上给苟贵生说:“我一辈子就是不知道,这个,事在四方,要在中央,为政之要,在于用人,这个头儿,他一句顶一万句,就是一言堂,就是一支笔,就是一手遮天。要是我不顺着头儿的毛毛摸,哪有我的杏瓠子啃嘛,头儿都是到拐子上长毛,老手呢,他几爷子当然不会提携我了,而我就是采取的与他们不合作的态度,三个人扯长叶子牌,搬傲角呢,以此来张扬自己的本领,来引起头儿的重视,来证明头儿的作用,想的是走终南捷径呢。说是任何比方都是蹩脚的,说几句话在这里,也不知道贴切不,说是过秦论中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灭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矣”。苟贵生心想,也是哦,天亮了才把一泡尿拉在床上,可惜晚了。

    这赵桂花还是有点本事的人,通过苟贵生提携的方式上一篾片也到还好。局子里那王春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王春风,长得五大三粗,牛高马大,好像他的形象的存在完全是为了印证匹配他的大老粗的性格。早年他当民兵的时候,民兵连长王瘸子的妈妈腿脚不方便,他随时就在瞅老太婆的动向,老太婆才一歪身子,一有要到哪里去的动向,他一咋眼就梭到了跟前,背上李大妈,脚下生风,兔脚毛飞地跑的吼起。连长王瘸子觉得这王春风实诚,就提拔他当上了小班长。后来到了机关上,因为他扁担大的一字都认不到一箩筐,就施展不开拳脚了。就是说个话,有时就憋挣得脸红脖子粗似的,就像是在跟谁吵架样。说啥的时候,那脑壳蛋子就像是一个红萝卜,从地里直是在往出来冒样,可就是半天结结结地蹦不出几个字来。他抖起抖起地在往伸展方向说:“教育局,这是个啥子舅子单位呢,不重视这个当过兵的人呢”,没想到苟贵生找到他,说:“吔,你也是哦,我也是当过兵的人呢,怎么当兵的人不重视当兵的人了”。有时领导安排他讲话,锻炼锻炼呢,他急得浑身冒汗,完全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说:“那我讲三点”,讲着讲着,他也不知道讲了几点了,问大家,你们说说:“我讲到哪里了,几点了”,他说的都是些口水子话,东扯葫芦西扯瓜,你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在说什么,说出来了些什么,只要是他说话,大家就憋得着急难受,再加之他说的又不管用,更没有几个人在意他在呱唧唠叨什么了。在单位上,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平时就像是有病的人样,也怪,只要单位上有个啥事,你要是喊他喊个“”一二一”,他的声音一下子就震天响。有时候领导给他安排个具体的事,杆杆说到枝枝,枝枝说到叶叶,他雷厉风行。那天他又给单位首长说:“也该给他们几个民兵打个牙祭呢”,局办公室主任刘全才就跟他争讲说:“你一天就只知道喊个一二一,凭什么呢”,他一下脑壳冲血了,说:“吔,不要把炒面不当干粮,我们是背枪打枪的人呢”,又过了几天,刘全才和有几个过去的孩子王在商量说单位给他们安排聚个餐呢,王春风知道了,大怒,说:“凭什么呢”,赵桂花气哼哼地给他说:“你是打枪的,人家我们就是教你枪往哪儿打的人呢”,直气得王春风嘴巴里楞头半块的,半天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后没趣地一扯一扯地离开了。

    当这副局长位置差起的时候,大家就像是两台汽车分头拽拉牛仔布料,汽车轮胎飞起飞起地空转着,在地上都摩擦得火星子乱喷了,都焦糊气味了。这回赵桂花上了,似乎尘埃落定了,可是这局里这局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流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