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遇他的时候,是只未成人形的青狐。

    他初遇她的时候,是个才华横溢,却又籍籍无名的少年。

    那日,他坐在杏树下抚琴,轻弹着嵇氏四弄中的《长侧》,而她就躲在青石后看着他,看着这个杏花满头、目光澄澈的少年。他真是与众不同的,眼光中没有半分俗人的虚伪与狡黠,所以她也并未着急逃开,反而绕着他的身侧跑了数圈。

    他却视而不见,依旧按弦抚琴,静看天边云卷云舒。

    她一时恼了,犯了野性,想逗逗这个身如玉山的美少年,于是纵身一跃,跳进他怀中,用长尾去扫他轮廓柔软的脸。

    他不恼,也不去赶她,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小东西,你也要听琴吗?”他说。

    “小东西?”她心里暗笑,这少年只当她是寻常野狐,哪知她在山中吐纳修行,已有近百岁的寿数。

    “我为你奏完这曲《长侧》吧。”

    少年长笑一声,素手翻弦,拨出高山流水之音。

    琴音百转千回,快如落珠,慢如飞雪。

    这是醉人的琴声,将来世上有多少附庸风雅的权贵,都愿以千金换他一曲,就算是那权倾一世的大将军司马昭,也愿为他纡尊降贵,落马拜门。

    可当时的她还未修出七窍人心,哪里听得懂音律雅乐,她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不多时就沉沉睡去。待她转醒的时候,少年已准备背琴归去,她觉得怅然若失,装作酣睡,眼睛却半开半合,偷偷看着面前的他。

    “这世上人心莫测,”少年看着青狐,悄声说,“反倒是与狐为友,无门第亲疏,逍遥自在。”

    那天以后,少年就日日来此,饮酒抚琴,吟诗长啸,她则安静地蹲坐在他脚边,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她的确已经习惯了他,习惯了他的琴声和诗酒,习惯了他不束的乱发。

    她以为他会永远陪着她,永远为他奏响如水的《长侧》。

    但她没有想到,少年有一天会空手前来。他没有带琴,也没有带酒,他只是对着她幽幽说道:“天下不定,嵇康有家族兄弟,恐怕难以独善其身,避世不出了。”

    说完,他将她捧在心口,自嘲一笑,说道:“狐友,你听不懂吧?听不懂多好,游戏山林,幕天席地,哪似红尘中人,百年匆匆,不过荒唐一梦。”

    她蜷缩在他怀中,装作已经睡着。

    她想告诉他,他说的话,她听得懂,可是她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