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迟。外面园子里的白梅谢了,残雪未消,风里却已经带着春日的暖意。然而东院正屋里,却是一片惨惨戚戚的肃穆。

    兰氏面带着微笑躺在那榻上,双手交握在一起,还像是生前那样,平静端庄。她甚至还梳着规矩的两把头,描过眉、敷过粉,精致的妆容掩去了她病时的惨黄。不管是真悲还装悲,院内上上下下都一副伤心的表情。

    偏生这时候来了个满脸喜色的丫鬟,从院外奔进来,不顾外面的阻拦,直接闯进了正屋,兴奋喊道:“老爷,老爷,四姨奶奶有喜,恭喜爷,贺喜爷,四姨奶奶有喜了!”

    绵奕原本是跪在地上的,她看着额娘躺在那里,已经闭上了眼,再也不会醒来。在忽然听到那丫鬟跑进来说的这句话之后,绵奕一搭身边小桃的手,咬着牙,浑身流动的血液里都带着冰渣子。

    绵奕缓缓站了起来,眼底却一滴泪也没有,竟然还惨笑了一声,却走上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那丫鬟的脸上,冷声道:“四姨奶奶房里的丫鬟便是这般不懂规矩吗?来人,掌嘴!”

    那丫鬟是冷霜妍身边的,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得手足无措。看到二小姐绵奕那可怕的神色,她方才所有的话部哽在了喉头,没了声响,当下只知道往后面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东院正屋里躺着个死了的太太兰氏,站着老太爷和老爷,还有这丫鬟眼前的嫡出小姐绵奕。

    她是来报喜的,谁会想到东院这病歪歪的正室夫人恰好今日死了?她委屈极了,转过眼看到魏清泰站在那里,顿时眼珠子一转。

    小桃哭喊起来:“二小姐你好不讲道理,我哪里知道太太是今日去了的?路上碰见三姨奶奶也没听她告诉我!我满心欢喜地来为四姨奶奶报喜,这是府里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够瞒住?奴婢怎么想到撞见这种事?您不由分说便打了奴婢,奴婢向谁喊冤去?人说二小姐刁横无礼,奴婢原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了!”

    小桃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看在绵奕的眼里真是不知道有多恶心,多么惺惺作态。

    魏府也算是个有头面的人家府邸了,老太爷魏士宜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二品官,是此时府里辈分最高的;他嫡子魏清泰在户部捐了内管领的五品官,也是这府里头的爷儿,今日殡天的是魏清泰的嫡妻兰氏。

    奇怪的是,嫡妻去世,却不见这魏清泰有什么悲伤神情,他偷眼一瞧自家老太爷,咳嗽了一声。

    魏清泰训斥道:“绵奕,你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你受了教训,不想今日还是劣行难改!你冷霜妍怎么知道你额娘今日出事?不过就是个丫鬟,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责难,把我家训置于何处?你这不孝——”

    “阿玛——”

    被训斥的绵奕抬高了一点声音,站在正屋最中间,身边唯有一个贴身丫鬟小桃,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嘲讽的,高高在上的,像是在蔑视魏清泰一般。只是两个字,就已经打断了正在训斥的魏清泰。

    绵奕忽然就想起来了,额娘临走之前拉着自己的手说——把你的善心,藏起来。

    绵奕是该藏起那些不会有用的东西了,都是二次了,难道还要继续错下去吗?绵奕扯起唇角,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魏府上上下下。

    绵奕站在原地,那乌黑的眼瞳下面汹涌着的是一种滔天的恨意,然而声音却无比平静:“魏府家训,赏罚分明,请阿玛指出女儿何处做得不妥,再行训斥。”这府里的局势,她算是看清楚了。

    绵奕额娘兰氏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好在有几分手段,震慑得住下面的妾室和下人。往日有额娘护着,她能在这府里过两天安生日子,现下额娘一去,她几乎成了孤女。

    有个宠妾灭妻的阿玛魏清泰,她日子还能好过吗?今日这一关过不去,以后日日都是被欺负的命。心慈手软换来的,不过是别人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