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这些日子相当的憋闷,似乎从陈越伤好之后他就一直不顺心。一个从前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浪荡子,一个连打油诗都做不好的纨绔儿,却在一病之后脱胎换骨,本来几句言语就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竟然将自己压的暗淡无光。

    本来他是懒得去搭理陈越的,从前的陈越实在没有交好的必要。但是经不住家中劝说,也为自己未来的仕途着想,着意要在官宦人家挑一个良配,毕竟郑家这两代无人出仕,祖父留下的人情关脉随着时间日趋淡薄,在仕途上很难再有大的助力。无奈家中给他选的几位官宦女儿都实在是难以入眼,他终究还是有些傲气的,怎么也无法如此委屈自己,好歹家中已经纳了两房小妾,也便将婚事拖了下来。

    后来在去年元宵文会上见到韩七娘,娥眉黛目,身子绰约,嬉笑嗔骂中一颦一笑在彩灯映照下仿佛都能折射出琉璃一般的光泽,相比起之前见过的那些,简直让他惊为天人。打听到是韩家的七姑娘之后,心中便动了心思,世代以为官为根基的杭州韩家,渊源更是可以追溯到相州,相州韩家的韩琦虽然因为庆历改制的失败近几年连遭贬斥,但终究是做过相公的人,更不用提韩家这一门望族的根基。能够拥得美人入怀,还能在仕途之上平添一份助力,怎容得他不心动!

    至于韩七娘泼辣的性子,等到成婚之后他自然有那份自信可以控制得住,可恨的是她已经有了婚约,而且还是陈越那个只能仗着家世混吃等死的废物,当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不过这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以他的文才学识足以将陈越甩开半条街去,对这样的废物,只要他略施小计,还愁不能坏了这场婚事?

    从去年元宵之后,他就已经着手布置,幸运的是这陈越本身也是劣迹斑斑,只需在后面稍稍推波助澜,便能让他的名声在文人士子面前坏的一塌糊涂,可笑他还不自知。

    一边再虚与委蛇一番,将他拉出来吃几次酒食,有着人装作不经意的多提几次韩七娘风风火火的性子,再说些胡编乱造的事迹,便眼见成功可期,让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

    可惜他终究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也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能平日不经意时提上几次,两人不是一类人,交集本就不多,也不能每次碰见都提一样的东西,再蠢的人也会警惕不是?如此过了大半年的光景,却猝不及防陈家与韩家两家家长懵然无知的商量起婚期来,使得他还留着的许多后手都无法使上劲。

    无奈只能赌上一次,使自家姐姐去韩七娘耳边吹吹风,引得她悄悄去陈府见陈越。这边再着人去寻陈越,装作不经意间将话题往韩七娘身上引,经过这些日子的灌输,他口中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本意只是想弄得两家不快,再找机会煽风点火一番,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陈越的口德,一番话竟然将韩七娘气得悔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眼泪都差点笑出来。

    陈越啊陈越,这可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了。

    大势已定,他甚至都在考虑娶回韩七娘后该如何收她的性子。第二日去东华寺舒缓一下心情时碰到陈越自然就不必给他好脸色看,这个废物平日还敢仗着家世看轻自己,既然不用再虚与委蛇,干脆闹出些事情给他难堪也好,顺便将此事传出去,也能让他与韩七娘之间再多一条裂隙。

    谁知道对方落了下风竟然会不顾身份上来与自己厮打,猝不及防之下才抓起香炉想要将他逼开,没想到竟然一下砸到了他的脑袋,这才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赶紧带了那个李柳儿逃走。后来听说陈越醒过来又没有报官,才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也有些窃喜,此事一出,以陈越的能耐当是再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那韩七娘毕竟也会是退过婚的女子,一般有些家势的人家能有几个愿意接纳的?以他郑家在杭州城的根基,只待找个时机上门提亲,怕是韩家能感恩戴德的收下聘礼。不过这种时候他自然也要拿捏一下姿态,对方婚事一出变故他便上门提亲,没的让人看轻了自己,所以便将此事往后拖了下来。

    可是陈越伤好之后一切却都悄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握,先是福泰楼上的一首《赠郑幼常》,几乎可以说是自己从来没有受过的奇耻大辱。不过这也只是一首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罢了,纵然心中愤然,不过也不好在明面上伺机报复,等到心情平静了之后便看得开了,甚至能豁达的做好姿态与好友谈论此事,还未自己赢得了几声“大度”的称赞。

    要说福泰楼上事最多只能算作无伤大雅,但是今年元宵当日一首“东风夜放花千树”,却是实实在在的几乎将他的脸抽肿了。虽然旁人都觉得首当其冲的当是前去西湖文会踢场的程伯伦,但是心中抑郁只有自家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越能拿出这样的诗词,浸淫诗词文章十余年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首词的精妙绝伦。当初听到这首词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是什么人作出这样的词作,竟然还会偏偏卖与陈越这样的废物,当真是瞎了眼了!与自己交好的不少才子都已经着人出去打探,凡是认识陈越的,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他亲手所作,他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郑善之事,家中原本只以为是郑善运气不好,正巧惹到了陈越,一个走马狗而已,当时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几日之后,家中的产业却都感受到了层层的压力。郑家的恶名被有心人推动,如今已经越传越广,长辈们才重视起来,招人问过当日详情之后才发现那厮的恶毒之处,一边着力消除影响,一边也使人出去散出流言,要将陈越抄词的传言做成铁案,省的他今后再来添乱。

    再到前几日的那首“大江东去浪淘尽”,郑安才觉得心中莫名的多了一丝担忧,卖或者送给陈越一首还能说的过去,但是见识过前一首词传唱的声势之后,谁还会蠢到给他第二首?而且这首词拿出来的方式与上一首一扬可笑,第一首是关扑之中不得已而作,第二首竟然说是给自家下人“说故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样的蠢人才有可能会好到去给几个下人讲故事取乐,还将这样绝品的诗词拿出来给他们听?陈越演的好戏啊……很快,他便发现了这首词的破绽,正当他想要借势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没想到陈越竟然搬出了东华寺中的事情,就这么轻轻巧巧的避了过去,不但让一众同窗与自己疏离了几分,给自己按上了一个罪名,只是此子当众说出来后又不去报官,想要借官衙之口反击都不可得,甚至还借此消弱了之前郑家使人散布的留言,真的是好算计!

    郑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些畏惧了,原先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担忧。

    他不敢再等了,趁着陈家与韩家还没有重新开始商谈婚事的时机,也趁着陈越剽窃诗词的流言还没有消散,他要快刀斩乱麻,在事情没有变得更坏之前,让家中抓紧时间去韩家将婚事定下。

    “幼常来的可是有些突然啊,家中一时没有准备,失礼之处万望见谅。”韩家大郎韩兆迎了出来,笑着拱手与他行礼。

    郑安一行声势浩大,韩家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却要等他亲自让韩府的门子去通报之后韩兆才迎出来,心中冷哼一声:待我娶回韩七娘借势上位之后,看你们是否还敢怠慢。面上却堆起笑容:“昌德说的哪里话,与我还这般客气做什么,”郑安指了指身后的彩礼,“我今日亲自前来提亲,你待会可要与我说些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