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自家后屋的门口,虽是寒冬腊雪,可身上穿的御寒衣物也不多,不过就是裹着一件单薄的破夹袄罢了,加上他本就生得不算壮实,所以显得更为消瘦,好在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浓密坚硬的胡子围着嘴巴长了一圈,更给人一种正气十足的感觉。

    汉子揣着手,不时看向身后屋子的眼神中,满是忧色。

    所处的院子是两进的宅子,屋子也不是最末流的土坯房,而是可以抵御幽州风沙,而且保证冬暖夏凉的新宅,虽然算不得多豪华,装点也不算多,可在这范阳城中,却绝对算得上是富贵殷实之家了,而这一切,自然都得益于汉子自己的努力,因为有武艺傍身,得以在衙门里讨了一份差事,加之性格和善,人缘也好,多年下来,已算是范阳城中的一号人物了。

    汉子身后的屋子里,正透过门窗,不停地响起产婆鼓励的话语声与妇人分娩时因阵痛而产生的闷哼。

    是了,他的孩子就在今天出生,老来得子,自然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只可惜身为一介武夫,在这种事上,也就只能蹲在门口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就这么干等着,从黄昏日落一直蹲守到了月上中梢,汉子除了帮屋里的产婆换了几次水外,就压根没有离开过门口,心中焦急,又不好与人言,就连饭也吃不下,看那眉头紧锁,嘴唇干裂的模样,想来他的心情,可不比屋中妇人轻松太多。

    终于,随着一道解脱似的哼叫声结束,让他等待了许久的婴孩啼哭声终于在屋内响起,蹲在门口的汉子一下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站起身后,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身后的屋门,抬眼一看,却见那产婆老妪正抱着一个浑身都是血污的婴孩,在水盆旁拿干净的帕子小心而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身子。

    见汉子一下闯了进来,老妪转过头,笑着宽慰道:“放心,是个男孩儿!”

    硬生生受了几个时辰的苦楚,才终于得到解脱的妇人此刻已近虚脱,躺在身后堆叠起来的垫子上,虽然哑着嗓子,却根本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又跟着产婆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个男孩儿!”

    神色一样憔悴的汉子闻言,一下愣在了门口,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紧张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也不敢凑近,只是不断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着,口中喃喃念叨道:“是个男孩儿!太好了,是个男孩儿!”

    如果是女儿,当然也好,毕竟大洛王朝这几代皇帝那都是出了名的惧内,最后甚至连带着整个朝野的气氛都为之一变,不再讳莫如深,羞于外扬,反而将此视为一道风流雅事,乃至于与有荣焉,早些年曾有御史台的人上书提及此事,未曾想当朝圣上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是大笑着奖赏了此人一番,自此,大洛女子的地位,早已与男人无异,朝中甚至一度出现过女官,不过汉子毕竟是武人出身,若是女儿的话,自然不忍心她继承家学,是个男孩儿的话,倒是极好。

    幽州风沙大,不养人,男孩儿的话倒是好养活,可若是女儿的话,汉子只怕已开始考虑向朝廷递交申请,带着妻女移居江南了。

    再看这边,那产婆老妪也终于将孩子身上的血污给擦拭干净,伸手扯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干净被子裹起,抱着孩子,送到了汉子身前,笑道:“是个随夫人的,生得好看,不似你,大老粗,对了,老婆子多嘴问一句,这取名字一事,可想好了?”

    汉子闻言,低头一看,这孩子果真是生得唇红齿白,不似其他孩子,一落生就跟个毛猴儿似的,长相上随他母亲,真好,真好。

    他几度抬起手,却又不敢真的去搂抱,因为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伤到了自己这刚出生的孩子,最后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名字?对,名字,名字,有的,是有的,夫人,你说过的,叫什么来着?”

    床榻上的妇人努力撑着虚弱的身子,从垫子上爬起,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动作,都显得负担极大,不过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幸福的劳碌,她心甘情愿。

    伸手抹开额头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湿,此刻有些微微发痒的头发,她努力探出半个头来,朝着门口的汉子笑着道:“轻尘,叫轻尘呀!”

    汉子并不是真的忘了,似这样重要的事,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忘了呢,只不过是一时紧张所致,当下一被提醒,立马点头道:“对,对,叫轻尘,随你姓,叫李轻尘,李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