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镇武司。

    一个眼神忧郁,其中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故事,身材消瘦,远远看着就跟竹竿一样的中年汉子,正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满是沙土的演武场上,凝神望着眼前那个已经规规矩矩地扎好了马步,正不停地在向前出拳,力道之足,已可带起阵阵风声的小孩子。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身上套着一件明显给人改过,但依然显得有些宽大的灰色练功服,抿着嘴,表情很是认真,一拳接着一拳打出,有板有眼,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了几分武人的气势。

    突然间,男人上前一步,一把将那少年的手腕给握住了,后者停下打拳的节奏,扬起头,满脸不解地看向了中年男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老辛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是严肃,开口教育那孩子道:“尘小子,记住了,在生死相搏中,你所能打出的拳,数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次数内尽快地击倒对方,那死的,就会是你,老六不是教过你人身穴位么,哪些是人的死穴,你可还记得?”

    不过刚满六岁的李轻尘被老辛训得直接低下了头,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表示自己知道了,可随即他又有些难过地嘟哝道:“老辛,为什么一定要跟人战斗,为什么一定要分个生死,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老辛便已经用一根手指封住了李轻尘的嘴,他的脸色间,也颇有些无奈,因为他自己都明白,很多他们大人看来理所应当的道理,如果过早地教给小孩子,对他们来说,就太过残酷了。

    但他没有办法,因为有些残酷的道理,不是你不教,它便不存在的。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一定要打生打死,而是这个世道如此,老辛问你,尘小子觉得自己是好人吗?”

    对于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李轻尘伸出手,挠了挠脑袋,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老辛轻声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只得又指着自己问道:“那尘小子觉得老辛算是好人吗?”

    这下,李轻尘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大声道:“是好人,老辛是好人,尘小子知道,是老辛你们从外面把尘小子捡回来的,而且不光尘小子知道老辛是好人,就连那些姨娘们,也都说老辛是大好人哩。”

    听到前半段本来还挺高兴的老辛,脸色突然就是一黑,因为他知道,李轻尘嘴里说的那些“姨娘们”,其实就是幽州司附近住的普通百姓,那些老姑娘们,喜欢孩子也是真,可老辛更清楚她们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故而这个“好人”之说,越琢磨越奇怪。

    不过呢,该教育的东西还是得好好教育,故而他又道:“其实老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人,但老辛知道一点,这世上只有好人越多的时候,世道才会越好,而老辛的职责,就是尽量让更多好人活下去,所以老辛有时候不得不杀了那些坏人,因为老辛清楚,好人总是斗不过坏人,这种时候,就需要咱们出手。”

    李轻尘低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辛看得心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表情显得很是唏嘘。

    “其实大家都想送你去学塾,练武的,都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没法子呀,咱们幽州这地方,读书只能挨欺负,老辛跟他们也想送你去长安,但是长安城的人呀,心高气傲的,幽州的读书人向来都不受他们的待见,大家都怕你受了欺负,要知道,那些读书人呀,一旦害起人来,可比咱们练武的还狠哩。”

    朝廷文官,其实多出于江南一带,那些自古文风鼎盛,传承有序的江南士族,向来都看不起他们这边的读书人,文官抱团,党争倾轧,他们这种苦寒之地出去的读书种子,如果不能舍下一切,卑躬屈膝,难有出路。

    “练武有啥不好的。”

    上肢生得奇长的猴子一手抓着一颗刚从市集上“买来”的桃子,脚步轻佻,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将一颗大些的桃子在衣服的内衬上使劲地擦了擦,递给了李轻尘之后,又道,“咱们走江湖的,快意恩仇,讲不讲道理都看咱的心情,比那读书的不知道舒坦多少倍哩,别想这些了,尘小子,快点长大了,猴子老爹带你去长安看花魁,那滋味儿,保管你睡醒之后啥烦恼都忘啦!”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