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司这种地方,除却都知和知事、校尉这些办事的人,以及偶尔因为公务过来办事的寥寥几个访客,大多数的人进了这地方,就别再想出去。这里和刑部总捕司一样,是通了天的,早年间那侦缉之权还不大使用,这些年随着总捕司式微,武德司行事比从前张扬了许多。

    可这样的张扬或者说乖张在都知沈铮黯然下台之后,也就成了过去式。继任的韩昱非常低调,武德司的人也很少再穿着公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可这并不妨碍武德司的大牢里至今还扣着几个身份背景都挺麻烦的人物。而这一天,其中一个人终于得见天日了。

    此时此刻,被关在这儿已经快两个月的裴招弟看着韩昱那和人说话时那少有的笑脸,哪怕恨不得立时三刻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永远不和这些煞气太重的家伙打交道,哪怕浑身包括脸上都已经发僵,可一直以来的生存哲学还是迫使她战战兢兢低着头,一副温顺的样子。

    当然,她可绝对不敢说多谢这些天照应,来日必有厚报之类的话。万一被人曲解成她是耿耿于怀,异日想要报复武德司,那就实在是冤枉死了。

    因此,裴招弟只能默默站在那儿,直到韩昱送了他们出门,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那个同样是女子,行事却飒爽如同男儿的姑娘走了过来,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上车了,她这才满脸感激地小声说道:“多谢周宗主了……”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周霁月哪会说越千秋正在打你们裴家的主意,客客气气搀扶了裴招弟一把,又亲自跟上车坐了,关上车门前,她还对乔装打扮临时充当车夫的越千秋使了个眼色,这才最终坐了下来。一直等车轱辘转动了起来,已经远离了武德司的范畴,她才开始字斟句酌地说话。

    “裴小姐,你伯父罢相,你父亲罢官查办,虽然长公主最终还是想到你是被本来就是死士的侍女连累,于是让我到武德司走一趟,以你对之前行刺不知情为由开释你,但你回家之后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裴招弟顿时面色一白。哪怕她并没有遭到太多的审问又或者虐待,她仍然无时不刻不盼望离开武德司这个鬼地方,可是,她从前在家中就仿佛是多余的那个,现如今父亲又因罪被罢官乃至于治罪,她这个出过身边侍女行刺长公主丑闻的女儿在裴家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随即也顾不得马车已经开始行进,提着裙子弯腰起身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周霁月面前。她原本还要去抱人膝盖的,可考虑到这位是鼎鼎大名的一派之主,万一动作太大招人厌弃那就不得了了,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放在了双膝上。

    “周宗主,你救救我……我若是这么回去,只怕不是被饿死被打死,就是一条白绫被吊死,然后对外声称病故……我这辈子谨小慎微,从来就没有好好活过一天,谁知道竟然到头来还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说到这里,她就低下头呜呜哭了起来,心里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该有眼无珠得罪越千秋。

    周霁月最初还觉得越千秋托自己从裴家拐个裴宝儿出来和萧敬先见一面,把话说清楚,这实在是太乱来,心中非常不赞同,可现在看到裴招弟对于回家这种本该高高兴兴的事竟然如此恐惧,她终于不觉得这些所谓高门世家的千金真的生活优渥不愁嫁了。

    如此看来,越千秋说裴宝儿在裴家日子不好过,于是对萧敬先哭诉,甚至还有那方面的念想,这很可能是真的?

    她伸出手把人搀扶了起来,又按回了椅子上,这才温和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裴招弟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全都是苦涩。在武德司的时候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现在真的能出去了,如果不能回家,她就唯有找地方暂时托庇。要说长公主府其实是最好的地方,可她身边的侍女都行刺过长公主,她还好意思提那种要求吗?

    更何况,那里就算能收留她一时,难道还能收留她一辈子?除非她想一辈子不嫁人!

    而且,父亲已经是个犯罪囚徒的她,连已经倾颓的裴家这一重靠山都没有,她能嫁谁?

    裴招弟捂着脸埋下头去,声音抽泣地说:“我不知道……我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去……周宗主,您今天能亲自来接我,足可见是个好心人。我方寸已乱,您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外头驾车的越千秋暗自呵呵。相比同样身处绝境,却始终都在想方设法,求人也不露痕迹的程芊芊,裴招弟段位到底还是低了一点。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算是给周霁月发了个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