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行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半步,“夏太医,您老怎么来了?”

    他没有太多的表示,眼睛朝屋里望了望,“来瞧病。”

    颐行说哦,“干嘛大夜里瞧病呀?您总这么夜奔,也不是个事儿呀。”

    这是对人家的身份产生怀疑了,白天见不着人,晚上才现身,对于头脑简单的老姑奶奶来说,实在是一阵赛一阵地瘆人。

    夏太医大概觉得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但良好的教养支撑着他,克制住了挤兑她的冲动。

    “我是御药房当值的,这阵子专负责夜里坐更。御药房的人不给宫人看病,姑娘知道吧?给送到安乐堂来的人又是苦到根儿上的,所以趁着得闲过来瞧瞧,算积德行善。”

    这么一说,颐行立刻对他肃然起敬了,坐更的太医果然不同,品性就是那么高洁!

    “您受累,请您随我来。”她说着引他进了屋子,只是心里还纳闷,又朝外头看了一眼,“就您一个人来的?没有太监跟着呀?”

    夏太医那双眼睛瞥了过来,颐行到这会儿才发现,他的眼梢微微扬起,很有画本子上说的,那种亦正亦邪的味道。

    有的人耍横靠大嗓门,有的人只需轻轻瞥你一眼,你就慌了神,夏太医属于后者。

    颐行再不敢多问了,忙给他搬条凳来。他也不坐,弯腰垂手压住含珍的手腕,略沉吟了下,说是“虚劳”。

    颐行不懂医术,也不知道什么虚劳实劳的,待夏太医诊完了忙递上手巾把子,问:“这虚劳还有救吗?”

    想必太医都是极爱干净的,对病症也有忌讳之处,诊完了脉就远远退到南墙根儿去了,手上一遍又一遍仔细擦拭,唯恐沾染上似的。一面打量含珍的脸色,行话说起来一套一套。

    “虚劳多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所致。我观她脉象,脏腑不佳,气血阳亏,因此面色萎黄,神疲体倦。这种病,拖延的时候越长,病症逐渐加重,就不好治了。”

    颐行说是,“来瞧的太医也是这么说,给开了两剂汤药,就撒手不管了。”

    夏太医道:“都这样,不是替主子们瞧病,尽了本分就行了。女孩儿的劳怯调理起来费时费力,有怕麻烦的,胡乱开两节药就打发了。”

    这么一比较,眼前这位太医真是个大好人。不管他最后能不能救含珍,有这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事儿就显得靠谱多了。

    颐行由衷地说:“您这心田,怕是紫禁城里最好的啦。这地方是天字第一号,却也没什么人情味儿,您是当太医的,愿意看见太医堆儿里不好的痼疾,没和那些蒙事儿的同流合污,您就是这个。”说完比了比大拇哥。

    面罩底下的表情怎么样不知道,面罩上方的眼睛却微微弯了起来,也许是笑了吧。

    夏太医说:“我也想让这紫禁城里有人味儿,干我们这行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孔夫子不是说了,天下大同吗。不管宫值也好,外值也好,都能尽心尽力救人,让这深宫再没有枉死的宫人,就是我平生夙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