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距离数十里之外的长安东南面有一条坊市被称作安贫坊,居住的人都是开国时候显赫人家的后裔,因着家里犯了事或者子孙不孝落魄了。

    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恢复祖上的荣光,一时又觉得自己到底是世家勋贵的后裔,与那些满身铜臭味儿的商贾并不相同,是以便在这里住了下来,还一面安慰自己是安贫乐道的典范。

    猫有猫道,鼠有数道,这些人虽然家世远不如祖上风光了,但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姻亲关系,谋得一个□□品的小吏却还是能够的,纵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官身,又在天子脚下,与那些个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并不相同。

    徐家是三十多年前的时候搬到安贫坊的,一大家子两三房人挤在一个五进的院子里,一个往日里他们连看一眼也生出嫌弃的地方。

    因为屋子小,住的人又多,难免会生出冲突来,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也就生出隔阂来,是以各家虽然还是住在同一栋宅子里头,却是各房划开,以篱笆、月洞门等做了分隔,平日里锁着,逢年过节才打开。

    等到了徐璎珂这一代,徐父这一房就他一个独子,但隔房嫡支却有三个兄弟,长大了娶妻生子越发觉得地方小腾挪不开,免不了相处中就带出几分来,但到了这时节嫡支和旁支谁扒着谁还真不好说,便是他们站着嫡系又如何,总不能硬生生强了旁系的屋子吧,天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之前徐父借着徐璎珂巴上了姬家,他们都巴望着能从中捞取些好处,言语中也就多了几分恭敬,甚至想着若是徐璎珂不行,家里头不还有其他的闺女么,只要撕开了一条口子,还怕没有跟姬家牵上关系的时候么?

    是以自徐璎珂被姬家接走了之后,他们没少打着这一层名头给自己捞好处,且跟着他们往来的都是些同等出身的同僚,都是同样落魄了的人,纵然背后酸溜溜指的徐家说他们卖女求荣,但一想着那是天下除了天子最尊贵的九姓人家之一的姬家,在面上也不由生出巴结了。

    可好日子忽然到头了,徐璎珂被姬家派人送了回来,虽然姬家来的仆役对这徐璎珂客客气气,可谁都不是傻子,如何不晓得定然是这姑娘做了什么让人家不满意了,听说这些个大家族里都重规矩,一个奴籍的丫鬟生出来的庶出的娘子能有什么好秉性?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只巴望着如今对方只是一时恼怒,并不是真的恨了徐家才好。

    但无论如何,徐璎珂的嫡母邢氏心头也是愤怒的,大概哪一家的正头娘子都对家里的侍妾看不过眼去,但她是商户出身,商户人家比之官宦人家更加的不讲道理,她自幼长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作为正室是怎样被得宠的姨娘逼迫得颜面尽失,后宅女子的争斗杀人不见血,为了庇佑母亲她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着自己成长起来,她从来都没有将一颗心放在过丈夫身上,因着不在意,便不会生出失去的恐惧,更加不会因此丧失了理智,是以徐父的后院在她的掌控下还算安宁。

    两个姨娘,一个是婆婆赐下的,她高高兴兴的收下了,转头便再给夫君又从外头买了一个,她只用挑着两个姨娘打擂台,自己自然是稳坐钓鱼台,而等到长子四岁、次子两岁,她便断了给两个姨娘的避子汤,不过一年庶长女徐璎珂便出世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又怀孕了,另一个姨娘也是同样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后院里的女人,谁也没办法伺候丈夫,而徐父自然也不是什么为了妻子守身如玉的人,而这一回,不待邢氏反应,徐父自己就从外头买了个通房回来。

    新买回来的通房姓李,出落得比那春日里的海棠还要娇艳,且又会品竹弹丝、女红针黹,虽然年龄还小,却也是个工于心计的,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缠着徐父做红袖添香,再加上她年龄小,人又伶俐,虽然写的不好,但渐渐得也就能看懂一般的话本了,等到十个多月过去,邢氏生下小女儿,才发现丈夫竟然被新来的姨娘哄住了。

    但她素来放得下心,也沉得住气,先是跟丈夫说了,只说李娘子服侍郎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若便将她提为姨娘,又说请教了长于妇科的郎中,李姨娘年纪小,幼时底子打得不好,不若先用避子汤,等她到了十□□岁养好了身子才好给徐家开枝散叶。

    徐父如今正将李姨娘捧在心上,一听妻子为了爱妾考虑,还主动提了她的身份,又问了大夫果然是如妻子所言,心里头便是连最后一丝怀疑也去了,只觉得当年母亲替自己顶下邢氏果然是慧眼如珠。

    李姨娘这头银牙都要咬碎了,却也没料到夫人竟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要人命,后宅中的女子遇上不靠谱的男人,总是有年老色衰的一日,能指望的也就是生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有依靠,之前被徐父宠得轻飘飘的心思登时清醒下来,忙不迭的对着邢氏低头。

    如此徐家的后宅又安定了四年,而这个时候徐父的长子都已经九岁了,已经是差不多立得住的半大的郎君了,邢氏才松了手,给李姨娘停了药,不过半年,她便有了生孕,十个月后瓜熟蒂落,生下来一个小郎君,李姨娘登时欢喜坏了,可她终究记得之前邢氏的手段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落地了的孩子总是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儿,不过周岁的孩子便显出了聪慧来,李姨娘到底还是年轻,这些年徐父对她又宠在了骨子里,难免就在邢氏跟前露出几分张狂。

    邢氏看在眼中并不动手,直到听到徐璎珂口出怨愤之言,登时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出手惩罚了徐璎珂的生母,祠堂阴冷,夏日里头过去都是冷风吹得人骨头冷,冬日里更是寒气逼人,又遑论原本就是娇惯着的后宅女子,徐璎珂的生母很快如邢氏预料到的重病了,她轻描淡写的决定了让这个老实的女人挪到庄子上养身子。

    而等着她走了,看到了在后宅中挣扎着的小娘子,李姨娘彻底的清醒了,她明白邢氏是在杀鸡儆猴,她就是那只猴,甚至邢氏的手段并不凌厉,但她却教她明白了,对方随时都可以将儿子从自己身边带走,而离开了亲娘的照料,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自此徐家的后院彻底的平静下来。

    而孩子们也就渐渐得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