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吕德斯可谓非常微妙且诡异。

    表面上似乎只是萧条了一些,街道上的军警多了一些,此外没有更多变化。实际上连普通百姓都开始察觉到平静表象下涌动的暗流,上面那些消息灵通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每一秒都在增强威力的低气压。

    随着越来越多败兵的后撤,一直被捂着盖着的战败消息终于呈现到了人们眼前,与色当要塞、凡尔登要塞陷落的坏消息一起涌入吕德斯的,还有关于尖耳朵异端的种种可怕传闻。相当部分的败兵在精神上遭受了严重打击,在描述敌情时难免有所夸大,其中一部分人为了洗脱自己阵前逃亡的罪责,又进一步添油加醋,将防卫军的强大和恐怖放大了十倍都不止。在各种调味料一应俱全的恐怖传言和败兵们惨不忍睹的模样佐证下,吕德斯的市民立即陷入恐慌之中。

    尖耳朵鬼畜都是没有人性、不懂怜悯和同情的杀人机器,他们没有个人思想,更不会和你讨论骑士精神和人道主义。他们脑子里只装着一件事——执行他们的独裁官的指令,杀查理曼人、杀查理曼人,杀更多的查理曼人。那些戴着钢盔、穿着铁靴子的前线猪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如何多快好省的杀查理曼人,在这帮两脚兽、人形魔鬼面前你只有两种选择——当场被打死,投降后被杀死。相比较而言,前者还轻松一些,换成是后者,鬼畜们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

    以上讯息还只能说是恐怖,真正让市民们感到窒息的是关于防卫军如何处理平民的部分。按照败兵们绘声绘色的描述,鬼畜们不怎么喜欢粗野的大屠杀,他们更喜欢“游戏”,充当游戏道具的自然是平民们。游戏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比如抽几个人排成一列,看看一颗子弹能打穿几个人;又比如用枪逼着一群平民在地雷区里来回跑步,直到所有人都被炸死;再比如找出一群孕妇,大家下注赌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是多胞胎还是独生子,下注完毕后就用刺刀挨个剖开孕妇的肚子看看谁赢谁输……

    和这些暴虐至极的“游戏”比起来,绞刑架都显得仁慈。

    实际上防卫军确实有处决占领区平民的记录,但都走的是正常法律程序,附带充足的证据,最后也都是执行绞刑和斩首刑——认死理的防卫军坚持认为枪决那是军人的待遇,平民要么上绞刑架,要么去断头台。顺带一提,一些没有断头台的村庄是因陋就简,直接把犯人按在切菜的砧板上用斧头解决的。

    吕德斯的市民可不知道这些隐情,他们只知道天杀的鬼畜快来了,这日子要没法过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席卷了吕德斯,每个人都不得不坐下来,仔细思考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逃?

    往哪里逃?满世界都是查理曼的敌人,落到那票和查理曼有血仇的蛮子手里,下场绝不会比落到鬼畜手里好上几分。通向中立国塞雷斯的道路又已经被尖耳朵鬼畜给堵上了,难不成大家手牵手,一起去跳海?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或许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能漂洋过海找到个无人岛度过余生。

    留?

    等着鬼畜上门来抄家灭门?这当然不行,不过……如果咱们是大大滴良民,还为皇军带过路,那是不是不但保住了性命财产,还有机会往上爬呢?就算不顶事,起码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于是一夜之间无数家庭妇女开始赶制亚尔夫海姆黑红金三色旗,手艺出色的裁缝美人还绣出了活灵活现的防卫军黑鹰旗。男人们则通过各种明里暗里的关系抢购独裁管阁下的半身戎装滑向,各种精灵语的地下培训班场场爆满,颇有供不应求的架势。

    节操、矜持、尊严、爱国心——这些美好的词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那些曾经高呼着“杀光xxx”、“战争万岁”的,要么不是吕德斯市民,要么就是疯了。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比照,可如果要据此去指责吕德斯的市民,那似乎也有些不大妥当。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争带来的灾难,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恐怖、伤害,待在安全地方的人们总会不负责任地叫嚣战争。说这是不负责任也好,言语轻佻也好,这就是人类乃至整个社会的天性,要较真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的。

    不管怎么说,这种“全民做顺民”、“大家一起来当带路党”的风气一直延续到第270号命令发布为止。面对冷冰冰的宪兵和直白的连坐命令,那些离经叛道的行动和言论立即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然而私底下,各方势力相互勾连、暗中较劲的势头反而更加猛烈了。主战派、投降派、中立派、共存共荣派、亲阿尔比昂派、与阿尔比昂整合派、与亚尔夫海姆结盟派……各个派系为了排除其他派系的异端邪说,确立自己的主张为唯一国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内斗倾轧。从各种会议上的嘴炮对骂,到小巷子里的谋杀,每天都在上演着丑陋的政治斗争。

    大多数市民对眼前的乱局选择无视,如今发表任何有倾向的言论都是极度危险的,一不小心某句话说出口,在暴力机关的铁拳降临到你头上之前,某些“有良心的青年”或“忧国志士”会先把你打爆。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留口气到宪兵队和宪兵们相谈甚欢,运气不好的直接装进麻袋沉入塞纳河了。在这种压抑又混乱的日子里,市民们只好选择逃避现实,通过自我麻醉来说服自己接收眼前扭曲的日常,直到审判的钟声在头顶响起为止。

    获月十七日的政变就是在这种谁都清楚却都装作看不见的气氛中爆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