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长五公尺的正方形空间,六个面全都铺满了吸收冲击的缓冲材料,里面除了一个蹲坑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就连水龙头都没有。只有头顶的光源以及右上角一道用栅栏网隔开的通风口。几台观察装置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观察着蹲在角落里的瘦小身影。

    因为那张比自己想像得更为年幼的脸庞而咽下了一口气。从未想过那张脸庞会和“纤细”、“脆弱”、“稚嫩”之类的词汇挂钩,目睹前所未见的场景——还是数万之多——罗兰既不兴奋也不稀奇,只是沉默着走过一间间房间,偶尔将视线移向房间里的“素体”。

    在一间房间前,带路的记忆管理者停下了脚步,罗兰凑到门前,贴上了观察孔。

    ——被盯上了。

    透过观察孔与红色瞳孔对上的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罗兰身上。

    没有后来那种洞悉一切的敏锐和睥睨万物的压迫感,也没有标志性的微笑,但那种从遥远的彼岸看过来,又像是映照自己影子的镜子一般的微妙感觉完全一致。

    哪怕知道那双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眼前甚至不是真实的人,只是遥远的回忆。罗兰还是忍不住向男孩投去复杂的眼神。

    “决定量产人造生命体来承担地球再生工程后,最主要的课题有两个。其一是让人工生命体符合性能和成本需求;其二是未雨绸缪,为‘万一’之时做准备。”

    “万一……叛乱吗?”

    “没错。”

    记忆管理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既不嘲讽也无叹息地说到:

    “人造生命体发动叛乱——不管可能性多么小,一旦成为事实,那将是人类不可承受之痛。”

    人类视人造生命体为人形牲口,自己的财产,他们习惯于居高临下看待自己的仆人兼财产。但他们从不小看自己的作品,还很提防自己的作品。

    在人类历史上因为奴隶、农民、工人等社会底层起义而倾覆的王朝数不胜数,如何安抚底层,使其温饱,避免国家动荡是自古以来所有政权的核心议题。人造生命体在人类社会的地位连家畜都不如,没有选举权也没有投票权,还要无偿承担各种繁重危险工作。照理说他们绝没有机会被国家决策层纳入法眼,这些两脚牲口不管死掉多少都能再生产补充,谁会在乎他们的想法和反应?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于性价比比机器人更高,人造生命体迅速普及到了社会方方面面。制造业、服务业、运输业……就连法律、金融之类的重要领域也有人造生命体参与。即使撇开地球再生工程的重要性不谈,单就人类社会自身来讲,没了人造生命体的支撑,社会很快就会瘫痪,甚至死亡。

    为了回避这种风险,同时又不必给予家畜和主人平等的地位,引发麻烦乃至骚乱动荡,武力是必要的。

    “于是就有了‘军用人造生命体’。这个设施就是为了挑选出合适的实验素体,进行各种试验的场所。”

    心中早已猜出了答案,听见答案时依旧会产生不快。

    经历过相类似的演变过程,罗兰多少已经掌握了地球人类的思维模式。

    简而言之,就是李林那套效率至上和技术崇拜的思维。

    经历过严重的生存危机,几乎被逼到灭亡边缘后,对于唯有依靠人工制造的空间才能维持生存的人类来说,自然已经不再是值得膜拜的神明,而是折磨他们的恶魔。科学技术才是他们唯一的倚仗,唯一值得崇拜的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