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罗虎脸色一变,促声问道。哪怕明知沈钺是给他挖了陷阱,他却又不得不跳。

    “费姑娘家只有一个老爹,可如今费大叔身患重疾,怕是命不久矣。若是费大叔什么时候敌不过天命去了,你想想,这个世道,费姑娘一个疯妇,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要怎么活?”

    罗虎恍惚,这样的世道,孤儿寡母,能怎么活?何况……她还疯了?

    “你倒是对他们有情有义,可他们对你就未必了。你当时若非急着出来追费姑娘,如何能被我所俘?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们万虎寨那么隐蔽,我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的巢穴,而费姑娘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轻易逃脱的呢?逃脱就不说了,她走之前,应该没有疯傻,只后来,却又为何疯了?这些……难道你当真都没有怀疑过吗?”

    沈钺每说上一句,罗虎的脸色便是白上一分,他却还嫌不够,知道尚欠火候,便是继续打铁趁热。

    “如今的大名已千疮百孔,多少良民是因着生计,别无他法才落草为寇,就像最开始的万虎寨。多是只为钱粮,不伤人命。可是后来,吸引了众多的江湖草莽,逃犯流寇,当中有多少杀人如麻者?前一回我来问你,便是已告知于你万虎寨劫掠税银,杀害运银官兵之事。按着大名律,万虎寨已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万虎寨有你在时,尚且知道如何进退,什么样的买卖做得,什么样的人得罪不得。可如今,却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罗虎,你尚存两分良知,又如何看不清如今的万虎寨已非从前的万虎寨,你所谓的义气,不过是在助纣为虐?你牺牲自己去纵容那些恶念,便当真是对这世道的反击,便当真能够求仁得仁吗?莫到最后,连你的妻儿也要受其所害。”

    “罗虎,堂堂男儿,立世为本,若是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儿也无法护得周全,又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

    好似是最后一根稻草,将罗虎本来已经微弯的背脊彻底地压塌了。

    沈钺偏又到此时,选择了抽身而退,“话已到此处,沈某也无谓再多说,究竟该如何做,罗三当家自己斟酌,想必自会有答案。”

    说着,便是果断起身,还将那碟吃了一半的花生,并花生壳一并收拢,端了起来。

    转身,便是欲走。

    “沈大人,请留步。”桐油灯忽明忽暗,罗虎的面容亦是随之明灭斑驳,唯独嘴角上掀的弧度被映得清晰。方才那一声,正是出自这张唇中,却是不等沈钺走,便已开了口。

    沈钺停下了步子,却并未回头。

    罗虎扯了扯嘴角,语带笑,说不出的复杂。

    “来了诏狱也差不多一年了,诸位大人的声名倒也偶尔听过那么几耳朵。除了正、副两位指挥使、同知、佥事诸位,镇抚司衙门十四位千户,要么心狠手辣,要么手段独到,要么后台极硬,都与锦衣卫之凶名恶名相得益彰,与沈大人齐名的陆、杨二位大人刑讯手段更是出了名的凶残,唯独沈大人,既无背景,又无不择手段的狠劲,就是将我抓了进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刑讯也从来甚少过问,能够成为锦衣卫最年轻的千户,旁人只得仨字‘运气好’。嗬!我还真要信以为真。”

    沈钺终于转头望向他,挑着眉,好似在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罗虎低笑了一声,“上善伐谋,攻心为上。沈大人哪里是不会刑讯,分明是对最高明的手段,信手拈来。”罗三当家,虽是山贼,却是个有文化的山贼。他父亲便是万虎寨落草为寇最早的一批人,因着是个秀才,且擅长谋略,在万虎寨中得了个“师爷”的头衔。罗虎虽在万虎寨中长大,却识字,自然也懂理。

    “沈大人在这诏狱中倒是从没有过能说善道的名头,可今日看来”罗虎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已是带出了释然的意味,“沈大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罗虎,输在沈大人手上,不亏。”

    沈钺一双寒星似的双眸闪了两闪,好似带着笑意,“看来,罗三当家已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