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平乃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幼熟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经世济民的权谋之术,对经商贩贾,几乎是一张白纸。因此对沈家的发家三诀,表现出极高的兴致。听到沈起元说有天诀和地诀,便想当然地猜测说:“沈老丈,既然有天时、地利二诀,那么第三诀,是否就是人诀人和吧?”

    “杨公子,果然聪敏过人,闻弦歌便知雅意。不错,三诀就是人诀人和。与夷商蕃贾做生意,人乃是关键。沈家祖先极有见地,及早就派聪颖善言之子弟前往西域,与诸蕃交往学习夷语,回来后充任通事一职。如此一来,既熟知诸蕃民情,又无沟通之碍,双方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沈家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很快便为陇右商道屈指可数的垄断之商。天德帝后,朝贡日衰,沈家更是借多年积累之财富和通蕃经验,自组商团驼队,西域百国千城,莫不涉足。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一跃成为巨富。”

    “人们常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既然沈家经商讲人和,家财万贯,为何如泥沙之塔,一触便溃呢?”

    “达少侠,说起此事,老夫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商场如战场,但灭门绝户之举却自古而今从未有过。加上我老沈家在商场上一贯持以留人一线,日后好见的信条,自信在竞争中从不做赶尽杀绝之事,故而在陇右商道上口碑甚佳,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说到这里,沈起元长叹一声,两眼直瞪瞪望着天花板,神魂仿佛已经游荡在天外,苦涩地接着说:

    “然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半年前,我沈家驼队便屡遭盗寇袭击,人员伤亡,财物剽拂,家道日败。老夫曾悬赏招募勇士捉拿盗寇,但均无功而返。三月前,一伙蒙面歹人夜袭沈家,老小屠杀殆尽。在沈家几位忠心耿耿的保镖保护下,老夫携衡儿死里逃生,不得已逃往关中。但歹人根本不打算放过我们爷孙二人,一路追杀。好不容易逃到此处,我们不仅只剩祖孙二人,而且已是身无分文,偏偏老夫不幸染疾,卧病在床。在此饱受香火道人的白眼欺侮。那个黑心庙官,初时老夫将家传羊脂玉佩捐给他时,他恨不得将老夫当菩萨供起来。不料老夫病情转重,又无钱了,便撕了脸皮,将老夫祖孙赶了出来。无怪乎人们说,有钱似花人人爱,无钱如草个个踩。”

    沈起元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沈衡更是泪流满面,没有哭出声,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不时松开后又攥紧。

    达明听到这里,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将身旁的一个锦墩踢倒,铁青着脸,厉声怒道:“该杀的贼道,竟然如此黑心歪尖,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正平看着愤愤不平的达明,不禁莞尔笑道:“达兄弟,暂且息息雷霆之怒,像这种见钱眼开的混账之人,举目尘世,不知凡几。如若一遇这等人这等事,闻着生气,见着发怒,岂不是生不完的气,发不尽的怒?”说着转头对着楚子云说:“楚伯,你去处理一下,顺便安排安排今晚的食宿。如果这个见钱眼开的牛鼻子庙官不识好歹,就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沈老丈,你们一路逃亡,当走甘新驿道,为何跑到鸟鼠同穴山来了?”杨正平疑惑地问道。

    “唉……”沈起元低头叹了一口长气,悒悒地说:“还不是让这帮天杀的歹人逼得我们祖孙俩东躲西藏,不敢走大路。从甘州到临洮一千三百八十五里路,除了杀手追杀外,还多次遭遇劫匪,虽侥幸逃得性命,但盘缠被抢的精光。凄凄惶惶,东逃西窜,慌不择路,胡乱中竟然逃到此地来了。”

    “沈老丈,下一步你有何打算?”达明关切地问道。

    “举目滔滔山河壮,天涯何处是吾家?”沈起元痴痴看着窗外,低声吟道。

    “天无绝人之路。沈老丈不必如此悲丧惆怅。沈家家大业大,十亲九故,总归有个落脚……”

    沈起元拍了拍杨正平的手背,脸上涌上了自信的神色,朗声说道:“杨公子,老夫不过一时感慨,并非是心灰意冷。楚虽三户能亡秦。我相信,衡儿乃是沈家麒麟儿,依他聪颖坚忍之禀性,加上老夫的训诲,必定能振兴沈家。”

    或许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了康复的希望,沈起元绽开了久违的笑容,难得说了一句诙谐的话:“否则,岂不是对不起达少侠的这颗灵丹妙药。呵呵呵……”

    “沈老丈,莫非下一步行动已有了腹案?”

    “对,老夫打算到四川去投奔亲戚。”

    “四川啊,路不近啊。沈老丈,你们去四川,应在临洮府沿渭水东下巩昌府、秦州、至凤翔府,再转南由郿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复从宁羌州越七盘关经朝天驿至广元、昭化。如今跑到渭源来了,岂不是南辕北辙?”杨正平惊讶地问道。

    正说着,就见老道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虽是短短的几步路,只见他锃明彻亮的脑门上却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油光光的胖脸上流了下来。他谄媚地笑着,表情是那么的浮伪谀佞,冲着杨正平不住地弯腰道歉说:“公子爷,小道罪该万死,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怠慢了贵客。还望公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小道定将功赎罪,时刻听从公子爷的召唤,服侍好公子爷。”

    “道长,你得罪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杨正平摆摆手,笑了笑,指着沈起元和沈衡祖孙二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