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喝得正起劲时,达明忽然提醒庞宪民说:“庞老弟,该去给孙首事敬酒了。”他之所以提到敬酒,是因为可以借机看看和孙之焕一道喝酒的人,有没有总制府的内鬼。

    结果是事以愿违,与孙之焕喝酒的人是一帮茶叶商人,这让达明大失所望。回到酒席上,刚才的勃勃兴致,自然便消减下去。孙九很快便察觉了达明的意兴阑珊,他猜测或许与敬酒的事情有关,于是问道:“老庞,刚才是不是给孙之焕敬酒了?”

    庞宪民端起杯喝了一口,又夹起一筷子红烧鸡肉放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说:“正是。老孙,我是小小执事,吃人粮,听人吆,为人差,办人事,‘奈何进取位尚卑’,只好‘且著青衫揖上官’啰。老孙你知道我这人办事好认死理,好在孙首事为人正派,赏罚分明,也算是个开明上官吧。喝酒不敬上仙,酒后等待下凡。”

    “嘁,孙之焕啊,老庞,话这么说吧,这毬日脸就是油漆的马桶镶金边,外面光,里面脏。”

    “咦,老孙,你说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老庞,外面的人都说孙之焕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他婆娘得了个痨病,还在屋躺着,他不嫌不弃,一手一脚伺候得细发。呸,那是阎王老子谝闲传,都是鬼话。我知道,这毬日脸在东郭城枣园巷还有个家,藏了个女人。”

    庞宪民用满是怀疑地眼光打量着孙九,带着几分不信的口气问道:“老话说,宁伸扶人手,莫开陷人口。老孙,你是不是拉着耳朵擤鼻涕,胡扯吧?”

    “老庞,我孙九可是站着拉尿的汉子,从不干后脑勺拍巴掌,屁股上捅刀子的事。你不要忘了,我可是西安城的地理鬼,张家小子尿炕李家妹子偷人,啥样事瞒得过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消息让达明像是黑夜中的行人,忽然看见远处的一点灯光。案子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现在哪怕是些微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是实现案子大突破的希望。达明查遍了他家、湖广会馆和广昌号茶庄,小心谨慎的孙之焕没有给他留下一丝线索,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若不是达明是个非常执着的人,还真以为是自己冤枉了孙之焕。他望着喝得满脸通红的孙九,猛然想起了“欲知山中事,须问打柴人”这句名言,看来今后要找线索,在城狐社鼠中打听消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忽然,达明感到了一丝尿意,连忙起身道了个歉,出门下楼如厕去了。

    茅厕一般都设在后院,院中挂着气死风,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能够看清走道。达明解完手刚刚走到楼后门时,门内跌跌撞撞冲出一个身穿锦花绣袄、腰下撒花罗裙、满头珠翠的女人。达明刚想闪避,一转念又忍住了,直挺挺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他只要一闪,这个女人必然要跌倒在地。

    陈吟吟在望仙阁算是二等妓女,是七仙女之一,仅次于李莞柳之类的三女神,在望仙阁以善饮酒著名。今天晚上两个江湖人慕名而来,掏出十两银子在陈吟吟房内摆酒赌战,看谁的酒量好。一雌战双雄,更何况还是两个内功深厚的武林人,陈吟吟自然是夹尾落荒而逃,她最想做的事,就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后院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来个一吐为快。偏偏在过门槛时,三寸金莲不争气地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猛地向前扑出。“啊……”正当她惊呼不好之时,身前出现了一条坚定有力的臂膀,当胸把她揽在怀中。

    “呕……呕……”一惊一吓的陈吟吟再也控制不住,饱胀的胃里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热辣辣的烧灼感,随即是剧烈收缩痉挛,喉咙发出低沉的鸣叫,酸臭难闻的酒菜从她那樱桃小嘴中喷吐了出来。达明即使闪避的再快,肘腋之变仍然无法全身而避,身上多多少少沾上了一些腌臜污渍。

    陈吟吟无力地瘫软在达明怀中,急促地喘着气,螓首不住地甩着,珠翠步摇发出“叮叮”脆响。

    “姑娘,姑娘。”一个圆脸大眼的双髻丫鬟跑了出来,一边拿着手帕擦着陈吟吟的嘴边的污渍,一边急声喊道。

    尽情呕吐过后的陈吟吟闭着俏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低声说:“采芹,我不打紧,吐后心里舒坦了许多,就是全身乏力,你且扶我坐下休息片刻。”

    采芹四下里看了看,紧张地说:“姑娘使不得,外前寒凉,你穿的又少,当心伤了风,气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妈妈又要在你耳边唠叨,给你心里添堵,不值当啊。”

    “没事,就坐坐,让我喘过这口气来。”

    “不行!”采芹断然否定道,忽然,抬起头来,欣喜地冲着达明说:“老爷子,你能否把我家姑娘抱回房去?”

    “老爷子?”达明脑筋一下子没有转过来,举手摸了摸脸上的假胡须,恍然地笑了笑说:“好啊,美人既醉,揽娇躯兮心飞扬,白雪凝琼之貌,明珠点绛之唇,欷美人于心底兮,岂惧道路之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