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勋连称不敢,如果是一个普通官员,升官到总督之位,又是两广富庶之地,自当心中庆幸,可惜了,沈犹龙心忧国事,而大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辽东的满清和中原、湖广的流贼,便是想为国做事,也是没有抓手。

    “广东虽然远离京城,大人无法为国除贼靖虏,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可过于忧愤,常言道,不谋局者不足谋一域,但国朝大事,往往牵一发而动身,大人在两广,未必不能影响中原、辽东之局面!”李明勋朗声说道。

    沈犹龙微微一愣,他原本计划在两广专心实物,若再得调任,便自请北方剿贼、灭虏,却从未想过在两广影响北方的战事,不由的来了兴趣,连忙请李明勋坐下,认真问:“本官忧心国事,日日担忧远离北方,无法报效朝廷,今日先生如此说,本官倒是要讨教一二了。”

    李明勋笑了笑,坐在椅子上,说:“万历末年,东虏造反,已有四十余年,天启末年,西北流贼四起,也有十几年了,这几十年来,长江以北已经是打成了一片废墟,秩序大坏,朝廷与东虏、流贼虽然互有胜负,但国力大损,财政更是入不敷出,九边重镇受创,精锐丧失大半,无论朝廷战略对错,无论是否有新政大略,但凡剿贼抗虏,都离不开钱粮兵丁,而这也是朝廷紧缺的!若是沈大人能为朝廷供输粮饷,便可缓解朝廷压力,天子与内阁纵横捭阖的空间也就大了不少,虽没有直接参战,这也算是报效朝廷啊。”

    沈犹龙重重点头,但脸上却是写满了无奈,说:“如今朝廷加了三饷,便是两广富庶之地,也是民生凋敝,百姓承担过重,已经难堪赋税,如何再为朝廷捐输粮饷呢?”

    李明勋道:“百姓已经到了临界点,但大明朝真正有钱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地方缙绅、势家和那些大商贾。”

    沈达春听到这里,却是脸色大变,当即道:“李兄,这个主意打不得,打不得!若是动了他们的利益,家父怕是要受尽弹劾,莫要说为国尽忠办事,便是官衔也是保不住了。”

    李明勋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如今的大明朝已经病入膏肓,拥有税收、司法特权的缙绅把持了地方上的诸多利益,这些人多有同年同族在朝中为官,一旦与他们起了冲突,光是弹劾的奏折就能把沈犹龙淹死。

    沈犹龙一摆手,道:“达春莫要多言,李先生也不是不了解大明国情,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缙绅的税不好收,那洋夷的呢?”李明勋笑问道。

    “你说的是濠镜的佛郎机人吧,呵呵,他们的税款倒是不难收,但每年左不过二三万两,实在是杯水车薪。”沈犹龙摇摇头,有些不在乎的说道。

    当初得到消息上任两广总督的时候,沈犹龙便早早进行了准备,而佛郎机人是躲不过去的一方势力,自然也是知晓的,沈犹龙知道,佛郎机人占据濠镜,每年缴纳五百两的地租银子,大头是海关收的抽税,这抽税按照船舶大小把夷船分为九等,定格抽税,最多的时候可得四万两,少的时候也有一万余。

    而在广东市舶司除了抽佛郎机人的税,还负责对出洋贸易的海船收引税、陆饷(进口税)和加增饷(专收从马尼拉返回的船。)但是海贸多被缙绅大族把持,市舶司收到的税款并不多,再加上贪墨横行,更是少了许多。

    (郑芝龙的行水令旗就是把这几种饷合在一起,以征税练兵的名义进行的,代行的是海关市舶司的职责。)

    李明勋笑问:“那沈大人是否知道,为何濠镜每年仅仅缴纳税金两万余呢?”

    沈犹龙随口说道:“想来是那佛郎机商人奸猾,多有欺瞒的缘故。”

    李明勋却是笑了:“这确实算一个理由,但不是主要的。”李明勋从桌上的糕点盘里拿出一块酥饼,道:“其实收税便如分饼一般,这饼便是分成两半也不够一口吃的,但若是一个烧饼便可打打牙祭,若是大油饼,便是只分得十分之一,也够一人饱腹了。”

    “先生的意思是佛郎机人实力太多,商业不繁荣,所以收税较少。”沈犹龙当即明白了过来。

    李明勋点点头,说:“大人说的极是,在朝廷眼里,论及西夷,多只论军事实力,看谁战船多,火炮多,辨明威胁罢了,但若论经济实力,还是红毛夷最强,若在濠镜的是红毛夷,这每年的税收怕是不下十万两。”

    李明勋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取来一副东南亚的简略地图,说道:“大人可能不清楚,佛郎机人实力最盛的时候,尚且是万历年,那个时候,佛郎机人从大明购买生丝、瓷器,运到倭国,换来金银,还把持天竺到南洋的交通要道,各类南洋货物也是繁多,因而与广东贸易甚多,可是红毛夷来了之后,佛郎机人的形势急转直下,如今马六甲为荷兰人所占,让佛郎机人东西不得联系,失去了天竺一带的货物,而南洋已为荷兰人掌控,倭国也已经断绝了和佛郎机人的贸易,因此濠镜经贸每况愈下,来往的船只少了,抽税自然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