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顾炎武终于明白了今日宴会自己得如此礼遇殊荣的原因,说起来,虽然顾家在江南也算士绅家族,他本身也小有名气,但万万担当不得如此多士绅这般礼遇的,如今看来是苏松民团要参战了。

    当初林士章等与李明勋商议筹办团练,有崇明海贼引起的风声鹤唳,筹款倒也不算什么,各家凭借关系,先是架空了原本有资格领导团练的苏松兵备道,继而从漕运、操江和沿海卫所抽调军官和将领,招募兵马最为简单,江南有的是从北方逃难来的难民,苏北的贫苦百姓也是极多的,民团所用甲械不少是从江南各衙门挑挑练练出来的,南京的京营也提供不少,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拉起了一个架子。

    但练兵终究不是儿戏,虽然如今民团钱粮充足,足兵足食(只是相当于大明其他军事力量),但是如此一支武装力量的领导权可是问题,以林士章为首的苏松士绅本质上是想把民团培养成下蛋的金鸡,所以必须拥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是又怕这只金鸡被旁人夺去,旁的不说,从天启末年开始,大明的军队就开始藩镇化、军阀化,诸如左良玉、祖大寿一类的将领,屡次征战不利,但天子只敢追究督师、监军的责任,这些将领最终都是落得戴罪立功的待遇,林士章等既怕来自江南各衙门的将领夺权,更不愿意下堂折节和那些粗野的丘八、贫民打交道,因此寻觅了包括顾炎武在内的一群赞画。

    顾炎武通过为林士章等人赞画钱粮之事,控制着这支民团力量,一直做得不错,但今日宴会可不是叙功的,这可是在开战的节骨眼上。

    骤然受到如此抬举,顾炎武很快清楚这些人的目的,说到底,林士章等人连和将领打交道都不乐意,更不要说冲上战场亲冒矢石了,而民团合作的力量中包括一支海外豪商拥有的水师力量,自然应该有亲近之人在军中,内外相制,监军按察,既不能让那些丘八拥兵自重,也要防止那位海商鸠占鹊巢。

    “诸位前辈的意思,晚辈已然明白了,若是出战,在下定当与士兵一道,犁庭扫穴。”顾炎武抱拳说道。

    “哎呀呀,真不愧是我苏州豪杰之士呀!”

    “是啊,如此胸襟,将来必成大事!”

    一群颂扬声中,顾炎武饮下一杯又一杯的水酒,脸色潮红,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到了欢宴过后才离开了林家府邸,回到住处,却发现有人已经在等待了,顾炎武当然认得,那便是许长兴,这段时日,因为钱粮、士兵安置之事,顾炎武没少与许长兴打交道,虽然知道这个商人所谋甚大,但终究是好打交道的。

    “今天的日子不好过吧,顾先生。”许长兴微笑问道。

    顾炎武洗了脸,喝了点姜茶,稍稍去了些酒气,无奈摇摇头:“国朝败坏致厮,便是与各地士绅寡廉鲜耻有关,当初顾某以为筹办民团抗击海贼乃是为民请命,为国效力,如今不曾想深陷其中,所作所为,多半是为这些贪婪之徒牟利,实非本愿呀。”

    许长兴对于顾炎武的感慨万千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便是他认识的那个高洁之士,好在顾炎武并非迂腐之人,即便是知道自己被这么多士绅官僚利用了,但为了大局也是忍让了下来,在民团之中兢兢业业,否则以各家士绅的贪婪性子,那支民团多半是成了和卫所军一样的叫花子部队了。

    “许掌柜,你们社团援军何时赶到?”顾炎武认真问道。

    许长兴道:“如今大掌柜尚且在日本,具体日期说不准,但社团武装已经集结,相信很快就赶到的。”

    “那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顾炎武问道。

    许长兴笑了笑:“先生真是快人快语,这么说吧,大军出征在外,钱粮为先,为上者须得未雨绸缪,此次出援江南,剿灭海贼,大掌柜意图派遣战舰十二艘,其上有水手千余,另有数百战兵随扈,这么一支力量,若不提早安排,怕是不美。”

    顾炎武微微点头,脸色虽然如常,心中却震惊于腾龙商社的实力,他神色严正,问道:“当初你我双方议定,剿灭海贼贵方提供战舰,怎生还要派遣战兵呢?”

    许长兴笑了笑:“先生莫要误解,我社团舰船,本就配备陆战力量,负责越舷先登、弹压水手,如今出战崇明,不得不增强一些,有备无患嘛。”

    嘴上这般说,许长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江南兵马的战力他是清楚的,民团虽然强一些,但是海贼动辄上万,万一不敌,还不是得仰仗于社团,说起来,腾龙商社可不是这苏松民团,不是为了保境安民,而是为社团夺取崇明南沙这一据点。

    “有备无患嘛。”许长兴见顾炎武神色严正,笑呵呵的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