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大约是因为怀有心事,唐窈熄灯后却一直入眠不得。她卷着被子轻轻翻了个身,正在此时,祁浔却突然出声应了唐窈的话。

    “唐窈。我会握紧它,我会死死的握紧它,我会逼着自己记住那一刻的疼。不单单是荆棘刺手的疼,还有只能将希冀寄托在他人身上的,那种无望软弱的苦痛与难堪。我会告诉自己,祁浔你记住,就是因为你的软弱,你的依赖,所以你才会祈求于人,所以你竟然可怜到需要感谢那个把荆条递给你的人。但是唐窈,下一次,即便我再害怕,我也会逼着自己学会游水。我会自己游上来。把荆条甩在那人的脸上。那些人视若无睹又怎么样呢?我已经不需要他们了。若还有要踩我一脚的人,我会把他拽下来,死死按进水里。听明白了吗,唐窈。自己游上来。”

    这大约是祁浔与她说过的最长最正经的话了。

    带着些柔软而共情的剖白,也带着些鞭辟入里的凌厉。

    话语很轻,但振聋发聩。以至于唐窈那一刻不再先去思索祁浔这番话的背后,是否怀有目的,而只是单纯地品咂着这句烫耳灼喉的话。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长久埋于心底的那块遮羞布,被祁浔一针见血的话戳了一个窟窿,底下盖着的,是她不敢示于人前,也不敢示于自己的一段脆弱。

    很疼很疼。

    “祁浔,我已经很努力地游了。很努力很努力了。”唐窈闭上了眼,试图压制住眼眶中拼命要涌出的热意,话语间带了些从未有过的脆弱。

    她无时无刻不想渡过那片苦海。却总有水草缠住双脚,挣脱不得。

    祁浔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要与她说这些话,明明自己也是历过一次的人,他明白,无论今夜他说什么,唐窈都不会改变心意。

    就像当初的自己,无数的人曾劝过他,可他还是一意孤行地选择相信。

    大概人生每一次彻悟,都需要一场见骨的溃烂。

    唐窈也是一样。几乎在那一刻,祁浔就敏锐地感知到唐窈日后身上的血腥气。他九死一生才悟出的明白,才有了松开荆棘的勇气。而唐窈,只怕不撞得头破血流,不扎得鲜血淋漓,她都舍不得松开那枝荆条。

    包裹着善意的恶毒就像米中沙砾,鱼中利刺,让人疼得猝不及防,却又拒绝不得。

    可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祁浔在唐窈身上寻到了一种难得的共情,就像是找到了可以彼此舔舐伤口的同类。所以他本能地想伸出那么一只手。

    魏衡在唐窈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那枝看似有力温暖实则阴毒刺手的荆条,唐窈抓住的那一刻,利刺也会埋入血肉,那时的唐窈有多绝望,抓住荆棘的手就会握得多紧,利刺埋得就有多深。以至于走到如今非剜肉去骨不能除尽。

    “可你舍不得松开手。”

    魏衡之于唐窈,是那枝荆条。皇后之于祁浔,又何尝不是呢?

    “唐窈,就算是坠入了漆黑一团的海底,也要记得做自己的光。”

    祁浔知道,唐窈之所以不敢放开手,是因为怕再次坠入漆黑一团的海底。魏衡对她而言,就像那一点点微弱的烛光,看着是黑暗中唯一的温暖与希望,可实际上,一不留神,就会变成燎在心口上的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