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无聊又平安地漂洋过海,历经月余,一船中土弃子、米朝叛民,时隔一年,于十一月中旬悄悄回来了。

    可我们无法抵达东岳城码头。出人意外,还未到上冻的季节,港口却已冻上了。妈个腿的,要不是众人拦着,迫不及待的我是绝对要踏冰过海,只身前去营救小雨的!百鬼岭群雄说,盟主虽然武功盖世,踏雪无痕,但毕竟沈家乃皇亲国戚,手握兵权,不好惹的很,所以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

    王大麻子曰:“就算逃过沈家父子的眼目,成功救出小雨姑娘,盟主夫妻也得有地方安身立命,须提前把百鬼岭拾掇好,张罗个府邸方为稳妥。如若沈家父子咬着不放,咱们救了小雨姑娘,还得驾船逃往蓬勃,须提前补给修船看航期……”群雄的意思是稳扎稳打,铺好退路。

    船长和水手们也叫苦,说他们答应来中土,是要自由自在个痛快,不是来帮忙打架的,当初拔锚起航之前跟我说好了的,不得反悔。

    我理亏,心知鲁莽行事必定贻害不浅,所以听了劝,提议找条新路泊船登岸。此时,群雄里站出一人,活算盘沙仁石。我一看到他,心里就有底,众人更无异议。老沙的独眼帮众,经蓬勃岛磨难之后,个顶个成了精英,无需老沙出马,包揽了打探消息、送礼走动、预订入港、接洽停泊等所有事务,这群人有金条在身,七八天时间便办妥。于是出发。

    当初离开蓬勃,得瑟八叉地开着一艘无敌战船回来,远远看去一定威风凛凛。可百鬼岭忘恩负义之辈一再声明,不是打仗,而是归隐,所以我手下除了文有礼以外,基本没人支持我开炮,连亲生徒弟张灰都不表态。船长大副和水手更是些精明人,知道这艘孤零零的船朝中土开一炮的后果是什么,所以跟百鬼岭的人勾搭好,早把火炮引信全藏起来了。

    我其实也觉得自己荒谬,一艘破船就想挑战大米朝,不是作死么?于是我气愤填膺地谴责众怂包之后,就坡下驴,当众熄了气焰,声称考虑再三,以兄弟们的性命为重,个人恩仇为轻,咱们登岸分了钱就散,以后还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我下令把嚣张跋扈的战船舞弄成礼貌和谐的商船。船儿载着一群江湖落魄人,满怀思乡情回到中土。船长、水手们在蓬勃时都是些下等人,不少人打定主意来了中土就不再回去,更有甚者,在王大麻子的撮合下加入了沙仁石的帮派,令我赞赏不已。别看老沙走了一趟蓬勃不吭不哈,可人家如鱼得水,花着盟主的钱,揽来自己的人,别的门派都损兵折将,他的势力却翻了几番,真不愧是活算盘。

    妄自菲薄地伪装成商船,逃离东岳港,南行两日,趁夜钻入,沿长江西行八百多里,接着插入某支流,进入一片宽阔水域,再航行大半日,最终到达一个河窄道险、水贼横行的城寨,名曰“丁家洼”。丁家洼位于大米朝国都宁城东南五六百里,此处之所以水贼横行,一是因为大米朝河海之事向来不精,留着战船应付蓬勃还来不及,根本无力剿水匪;二是因为丁家洼名声很臭,附近除了水贼,连个渔民都没有,水贼们没得抢,只得撒网捕鱼,靠水维生,祖坟冒烟之际才会来个不明情况、势单力薄的外人,水贼们谁碰上算谁的,能劫一道算一道。

    因此这地儿成了纯粹的贼窝,与“百鬼岭”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把官府的脸打得啪啪响。官府也不争气,明明大战船开得进来,可每次“剿匪”却只派几艘小船巡游一趟,上午来,下午回,鸣几炮,吼几嗓,趾高气扬地登入水寨,给一群渔民相貌的家伙宣读朝廷招安之政策、窝藏贼寇之处罚,吓唬一通,听渔民们高呼几声万岁,便收工。赶上捕捞季节,渔民状的水贼还热情似火地给官爷烤鱼温酒,先喂饱,后装船,笑着迎来,乐着送走。这般,官匪相安,关系处得就像一家人。到了冬天没鱼可打时,水贼们纷纷上岸寻活路,水寨里连鱼干都是稀罕货。此等季节,官爷们没了吃喝拿要,来了反而还得赈灾,因此冬天绝对不来,对我等乃是好事一件。

    海途茫茫,终于抵达,船儿靠向码头。群雄上岸刹那,难掩激动,个个闷声擦泪。没心没肺的文老五诗兴大发,幸好被边三斤按住嘴,否则我第一个上去打他。众人互相劝慰,收了澎湃,昂首进寨。走在路上我心神荡漾,腿脚也荡漾,勉力跟着前面稳健领路的沙仁石。接头的一个“鲨鱼帮”遗老,跟老沙聊得投入,那遗老说,日子艰难,年景太差,帮派没了,帮众散了,年纪大了,膝下无儿无女,留在这儿饱受同为寨民的悍匪欺压,离了水寨又怕官府缉拿,真是痛苦非常,说着连连叹息,不住朝我哈腰。我瞬时明白,让老沙拿钱接济。

    到了遗老容身的某烂丢帮派之所谓的总舵,由遗老引荐,我见了他们帮主。那是个身体壮硕、眉目正义的渔夫。客套几句明白来意,不必多说江湖义气。安顿接待、道谢散财、大力推辞、发功硬塞。可谓——几条咸鱼几坛酒,兄弟结盟代寻仇。他给我一个临时落脚处,我给他一个临时大靠山。天成派传人文有智的武功,打几个水贼当然不在话下,两天时间就把渔夫弄上了水寨头把交椅。

    用赵健老师傅的话说,混江湖只为利,其实就得这么搞,有实力就讲义气,只栽培对的,不拉拢贵的;没实力就讲势利,只巴结贵的,不理会错对。我有实力,老沙讲义气,其他帮派头目我们不认识,按说应该探探底再动手,但没空了解,也懒得劝降,因此不服气的、敢捣乱的,一概揍死。当众屠了几个恶贼头目之后,其他头目仍在蠢蠢欲动,于是,在江湖万年历赵健的提议下,老沙新收的水手徒弟把恶贼尸身用盐腌了,悬在水寨城头,显示非人的震慑。水贼们再凶悍霸道,毕竟之前都相互认识,历来没人这么干,他们没想到真的来了狠人。终于怕了,于是两三天时间,一统水寨。

    今天上午召开平安大会,由渔夫帮主宣读“自力更生为主、打家劫舍为辅”的新帮规,力促水寨掉头,擦净屁股,等候招安。我文老六刚回到故土就做好事,比他妈官府办事利索多了,心说就冲这点,哪怕我里通外国,也不能被当作汉奸。

    ……

    唉,杀人立派,听起来挺刺激,我却觉得寡然无味。想起黄小雨,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这几日被屁人屁事耽误,我烦躁的很。

    “该咋咋地吧,生活变数多。”回到中土,不冒句座右铭,浑身不舒坦。

    当初在海上时,原计划乃是泊船在东岳城码头,派几个兄弟探探风声。因为蓬勃埋伏在中土的奸细,很长一段日子没消息了,我们不知道城主府是什么情况。边三斤、王大麻子等几个干将争先恐后要去打前锋,估计是在船上憋疯了,可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物必定会惊动官府,官府定会禀告城主府,城主府一看便能猜出,胆大包天的文有智回来了!眼下,我的爱妻黄小雨让沈剑横刀夺走,而沈东诚让大喇叭吕明江毒作鸟样,双方的仇已经不共戴天,所以城主府定会全军出动,像扔烂萝卜一样不吝啬地扔炮弹炸我,不轰成渣不掉头。因此只能派脸儿生的人员上岸。初步计划挺美好的,然而季节不作美,冻了港口,原计划就泡了汤。

    不过无论如何,我一炮没开就钻回中土,巧妙地霸占水寨,给自己留了个退路,也算成功了一大步。相比之下,派奸细的想法就幼稚了些。感谢港口上冻!

    明天百鬼岭群雄分散返乡,势必要喝酒,我不想跟他们多扯淡。于是留了封信给文老五,让他去西关镇,到我半买半骗、占为己有的客栈落脚,找大哥文有仁相聚。又给百鬼岭王大麻子留了信,让他安排众人去留,仗义地写道:“带大伙回百鬼岭,散伙钱由你和边掌门掌管支配。”

    受文老五诗风影响,信的末尾拟了一首散伙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有事联系,没事就各奔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