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居北出,隔着一条芝兰堤,便是山湖倚翠的瑞景轩。瑞景轩东室,贵人王氏半跪在炕里,屈膝蜷腿儿地依偎在康熙身侧,边替他轻轻捶着腿,边又觑着他面色小心道,“皇上今儿不是在熙春园大宴群臣?怎么这会子龙颜不悦了呢……”半晌,只见康熙毫无动静的想着心事,王氏稍挪了挪身子,手上动作也愈发轻柔了些,补了句道,“听顾公公说,您今儿进的香,原想着皇上出去转转总能舒散些,可是这会儿,奴才瞧着您倒又像心里头搁了事儿似的。”

    “嗯?”听到这一句,康熙才半回过脸来,望着王氏算不上明艳却颇为清秀的面容,淡淡道了句:“不过是热闹里头的寂寞罢了。”说着,边捉了王氏的手,在手心里慢慢把玩着,“朕叫大臣们伺候着陪宴逛园子,写诗文、讲古记,也时教奴才们耍些玩意儿来看,但朕瞧是瞧了,又实打心里乐不起来。人多了,闹哄哄的;人少了,又嫌弃冷清。乐一乐,笑一笑,便也过了,这些面儿上的热闹,究竟进不了心里头。”这厢又忽觉手心里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儿,康熙手上一带劲儿,便将人拉了近处,抚着王氏的发丝,长气一吁,“朕是到如今才能体会得这些……他费尽心思领着一帮人讨朕欢喜,哪里知道朕的意趣不在这上头。”

    听得一个“他”,却不知皇帝指的是三阿哥还是顾问行,王氏心里存了疑惑,她固然不敢问,但又不能尽着皇帝说话自个儿不答,只好由着皇帝动作,含情带怯地一低眉,脑袋也垂的越发的低,“奴才先还怕是自个儿伺候不周的过失……奴才在家时,外祖也是这样,逢上节庆日子,家里舅兄们也有合力请上一台戏班子唱个堂会的,正是为了娱亲呢。”

    “是么,你说缘何年纪大了的人,就爱些虚热闹。”康熙慨然,品味一发,不知出于何种心境,倒愈发盯了王氏的面孔细瞧起来,王氏及见康熙动作一停,微微抬头,不妨就正对上了康熙思虑中深幽的目光,唬得心骇,情急道,“奴才,奴才不是这意思……”边说着,边惶惶恐恐地就要朝后挪开下去跪了,却又见康熙喜怒不显地指指身侧,便就顺从地端着身子跪了过来,接着服侍起来。

    “家里有老人,这也是常例,先头太皇太后,皇太后,朕也是这么伺候过来的。只是朕如今也到了这年齿,这些年才越发的知道,竟是怕一个……孤单。”康熙顺着前言一通疏散,愈说愈发的声渐小,到末句竟是喃喃,最后两字王氏听不分明,也不敢再接茬儿,她低着头,面庞贴在领襟上,小声温气地边握住康熙的手道,“皇上说的,奴才不懂。皇上难得少些疲色,可见着皇上这样儿,奴才心里揪着难受……”

    “你是不懂,有时候,真要搁了事儿,也就没这些虚耗了。便只有空的时候,才这么着。”康熙靠在大迎枕上,一手别过来撑着,一手抬起抚上王氏面颊,直待抚弄了一时,王氏面上羞的通红,才拍了拍她发烫的脸,呵笑出声,“真是个笨女子。”这柔昵的话,令王氏一愣,也将她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给激了出来,别过身偷偷拭去了,才转脸望了康熙安详的笑容,也陪着笑哽咽着回道,“能在皇上身边伺候,是臣妾的福分。”

    康熙身子歪着,看见王氏红了一圈的眼眶,顿生怜惜,顺势一把揽入怀中,胡须直贴着王氏的面颊,不由笑道,“你这也是做了几个阿哥额娘的人,怎么还是一副小女儿情态。”王氏正当盛年,姿韵丰饶,在年轻宫嫔里头又是头一个心思乖巧的,此刻看得康熙是心旌动摇、爱惜不已,不停地打面庞一路爱抚到胸前,王氏领襟处的衣扣也扯得松了一爿,王氏被他逗弄地愈发局促,呼吸也失了清浅,欲挣不能,蜷着身子低低回道,“奴才失仪了……”

    康熙望着她眸子中的水色,大起怜惜之意,抚了她额前青丝“朕没问你这个。伤了心了?”

    王氏只垂了头,心跳的发慌“奴才没……”

    康熙放开了握着她的手,淡淡一笑,“那你哭什么?”

    王氏取帕子拭了拭面上两行清泪,“是您前头那话……奴才听着就眼泪下来了……”

    康熙略颔首,轻道了一声“哦,朕说什么了?”

    王氏捡了词句,低低道:“有回十五阿哥同奴才说起您,说随扈的时候儿,听皇上面谕大臣们有‘今虽年齿渐增,亦可以纵横天下’的话,奴才不懂就问他,嗯……他说……嗯……他说这是他皇阿玛的武功……奴才没很懂,也不当细问……嗯……就记了……嗯……奴才就是觉着皇上不老,如今春秋鼎盛的年岁,哪一代的皇上能有主子这样儿的呢……嗯……嗯……”

    康熙颇觉有趣,只忍了笑意,凑近了她,伸手于她怀间揉搓,道“你记它做什么?”

    “……嗯……奴才就觉主子这话豪气,就记着了……嗯……求皇上饶了奴才……”

    王氏已然娇喘连连,话也难成连续,听罢这最后一句,康熙停了手上动作,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痛笑,“哈哈哈哈,你们这母子二人呐!好么,你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么,就在这儿候着朕。朕告诉你,那原话是‘朕承继大统数十年来,扩从古未入版图之疆宇,服从古未经归附之喀尔喀、厄鲁特等,今虽年齿渐增,亦可以纵横天下,非自矜伐也。’”笑罢了,又一眼望了王氏略为茫然的目光,笑着凑近了问道,“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王氏知自己会错了意,面上早已绯红一片,哪里敢再言语,只道:“奴才猜不好……”

    康熙却是腹下热意升腾,半真半假地戏谑道:“你要不说还好,如今朕瞧见你,才真顿起纵横之心了。”

    “奴才……”里间循着‘嘤咛’一声,顾问行已是轻步退了出来,在廊下站定,朝远处做了个手势,该处候着的首领太监已是悄悄领着一班太监尽数退了下去。夜已深沉静寂,顾问行立在廊下,良久,才听得里间影影绰绰地传出两句,“知道朕为什么把你搁园子里么?不为别的,朕就是要循一个赋性天成之意,这有山水的地儿配你,要在宫里头,今儿这些话朕也同你说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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