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客厅中,南宫同端坐在铺设得舒适豪华的太师椅上,端着手中的半杯香茗。仔细地鉴赏着杯中那些碧绿的茶叶如何在水中随着雾气升腾浮沉转折,宛如片片若隐若现的绿云。这也是这每年只产半斤的云雾灵尖的妙处,不只有色香味上的妙处,还有形上的奥妙,不是真正的会享受,懂享受的人是不懂得欣赏的。

    他身后站着的李士石没有将丝毫注意力放在茶杯上。只是负手而立,精悍,敦实得好像是一匹刚刚跑完二十里热身的千里驹,对一切不能踏踏实实踩在脚下的东西都没有兴趣,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站在下首的曾九文堂主,还有两位副堂主。三位执事。

    曾九文站在那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堂主专属的神机盔甲穿在他精瘦得好像竹竿一样的身上也显不出丝毫的气势,反而将他压得微微躬身了下去,只显得窘迫和狼狈,看起来简直好像是等候听着主人发落的家奴。换在以前,南宫家。李家的嫡系子弟,可是神机堂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偶尔有经过这荆阳城的,神机堂都会花尽心思去安排接纳,但现在这两人主动登门拜访,对他来说却是恶鬼索命。

    他畏惧的并不是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就算功夫还不错,但在神机堂的机关面前并不算什么,他只要一声令下,一有示意。十息之内就会有五只以上的天工级机关兽扑进来,将这整间屋子和这两个人一起撕成碎片。

    但他却不能那么做,至少是暂时不能,如果真的让这两个人死在这里,不用说他。荆州分舵,甚至整个神机堂都只能在接下来的复仇暴风中被碾成齑粉。这两个年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在天工计划完成,投入实际运作之前,神机堂的力量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名门相比还太弱小,而现在那些世家大派还抱作了一团,带动着一种莫可能沛的大势滚滚而来。

    站在曾九文身后的两位副堂主和三位执事也是一脸的肃然和紧张,他们也许没有曾九文那种眼力眼界,却也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压力。这位南宫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了,上一次随着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七八位年轻人,全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这暗示得已经很清楚了。现在他们只能站在这里,听着坐在那里的南宫同用抑扬顿挫有些像唱戏一样的腔调来表达自己的优势。

    “...有鉴于机关火器的杀伤太大,近年间在民间江湖上流传又广,帮派私斗之间也常见火器对轰,死伤十倍于刀兵,朝堂上已经有声音要将所有机关火器都纳入官办,具体条例还在议定,正式公告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曾堂主身居高位,耳聪目明,这点事情应该也是清楚的。”

    曾九文默不作声,这些他当然知道。神机堂每年至少有数十万两银子去撒在朝堂官场之中,这些消息自然早就落在耳中。但是官场之上只用钱是不行的,没有经营数十年的稳固人脉和利益捆绑,风平浪静的时候那些收了钱的大员还能锦上添花,小风小浪的也能顺手帮一把,但面对真正的惊涛巨浪面前却没人会出手雪中送炭。

    “...而且嘛,雍州那边的消息也已经确认了,虽然暂时还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不过对于和大将军有关的消息,上面的人向来都敏感得很,有没有确实的证据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曾九文的眉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早就对总堂这种两边下注的行为极为反感,只是有人偏偏以为只要做得隐秘就不会出问题。这简直就是将自家同时绑在了两条大船上,这两条船齐心协力齐头并进的时候自然无碍,一旦分道扬镳,甚至相互迎头猛撞。那夹在中间的无疑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当然,现在神机堂面临的问题并不真的就是因为这个,这最多不过只能算是一个借口罢了。

    “话我也只说到这里,我知道曾堂主你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对么?”南宫同终于舍得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把目光视线落在曾九文身上,笑眯眯地说。

    曾九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虽然他额头上的汗水还在,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是神色中的却没有太多的畏惧与怯懦。摇了摇头,用虽然嘶哑,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说:“南宫公子所说的话曾某自然都明白并非虚言,南宫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曾某也大概明白,但是南宫公子的要求。请恕曾某不能答应。”

    “哦?”南宫同好像并不是显得很惊讶,只是脸上的笑容散去了。

    曾九文迎着南宫同冷冷的眼光,不亢不卑地涩声说道:“正道盟整肃江湖风气,震慑宵小,我们神机堂自然是极为佩服的,若是正道盟在银钱器物方面有什么需求的,只要知会一声。我们自然极力支持。但南宫公子要暂时执掌我荆州分舵,还要我交出账本,这确实是不可能。我神机堂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也自有规矩法度,账本断然没有轻易交给别人查看的道理,没有方总堂主的亲自命令,更不能将这荆州分舵交由别人执掌。”

    南宫同转过头去对着李士石叹了口气,说:“不是说神机堂的人都是心思灵敏,深知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么?”

    李士石脸上露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说:“聪明人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聪明的。总有不那么聪明的时候。”

    “可惜了,可惜了。”南宫同啧啧有声,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后放下,站立起身。负手朝外走去。“既然曾堂主不愿,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此告辞。不过我先说一声,下次再登门拜访之时就不会只是我两人了,说不定还有州府官军,曾堂主还请早作准备。”

    目送南宫同和李士石离去之后,厅中依然是一片渗人的沉默,半晌之后,一个姓曹的副堂主才凄声怒吼出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南宫家仗着有朝廷靠山,便如此肆无忌惮地仗势欺人么?我们每年送去的供奉孝敬难道还少了?他们那什么正道盟草创之时,难道靠得不是我们送去的银子么?这时候居然就来这样无理逼迫我们,早知便将那些银两拿去喂狗也不便宜了他们!”

    “若没那些银子,说不定根本等不到这时候就早有其他人来动手了。”曾九文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和眼神都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神机堂这些年发展得太快,庙堂之上全无根基,也怪不得有人要红眼,只是没想到这南宫同如此急躁...朝廷明文未下,他就先凭着江湖势力来压我们。但此时其他方面都还没丝毫动静,难道他是想着存心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