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进温泉中,鱼玄机立即看到在这泉壁上还有许多她未见过的风景。泉壁上用一种水洗不落的颜料绘制了另一幅壁画,与珊瑚掩映在一起,人站在岸上很难发现,可一到水下就看得清清楚楚。

    岸上的壁画是女子飞天,这里的壁画上所有人物则都朝着水底游去,与水岸上的壁画正呈相反对立的姿态。人物的头有一半还埋在生灵之镜的下部,但也可以分辨和岸上的绘画画的是同一种异族轻纱披身,不着矫饰。她们的身体全部倒插着,初看却有一些诡异,但那毫无疑问是在提示来访者,在温泉的中心有什么极其尊贵的东西。而底下的生灵之镜经贝脯刚才的许多侵扰,此刻并不完整平滑,从破损处看去可以看到穿过镜面是一个更加幽深的世界,普通温泉多清澈见底,这一座的水底则似乎无穷无尽。

    那下面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时间多看第二眼,朝着泉水的中心游去。大雨将停,热水马上又会回涌,贝脯会掉头回来,池小小也很可能马上会捉住她。

    她已是拼了这条命在游!

    从她这头看去,可以透过忽明忽暗的光镜看见温泉的中心有一座小山一般的高台从水底升起,向下直伸到看不见的水底;宝台四面隐约可见更多的彩绘,将台基装点得仿佛花座一般。宝台的一侧在明丽光线下显出一个手握石印的女子,那枚石印通体鲜红,约有鸟蛋大,不可能有错了,那就是血棠印!

    鱼玄机的手马上就要拍上那座宝台,她知道血棠印一定就在那里。水中满潭的萤火因她的扰动而纷纷退开,不但是那座宝台的台座、台座顶端的那枚血石,就连宝台下的幽深静水也露出原形——这一露,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去触碰宝台上孤花独实一般的石印——

    在那层光镜下,是另一层水面!

    真真切切,那是另一个世界,因为她的眼甚至看到在那层水面的内部,悠悠徘徊着数尾鲶鱼,雪白的鱼腹如水茭般浮游在这一面上,连胡须的颤动都是真真切切的,连侧鳍的扇摆都是真真切切的!透过对面散着浅光的湖水,那鱼群的头顶就是盈盈碧落,藻荇草枝的影子就婀娜倒映在那个世界的水天交际处,仿佛穿越那层水面将能到达新的纪元!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来不及去怀疑自己的所见,因为更加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在水中在那面水中之水的水面,停靠了一叶小舟,一名少女的影子倒垂在水上,青衣素髻、浓眉大眼,是她自己!

    在那个世界里还有一个鱼玄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就坐在对面世界的小舟上,朝着这一面狐疑地看。难道她也能看见自己么?!只要一方凝视这道神秘的水面,另一方也会忽然看见这入口;还是因为对方看见这入口,自己才得以看见这道水面?!一股狂乱的热流冲上她的脑际,眼泪抑制不住地溢出来——因为那叶小舟上,稍后又转过了另一张脸,是莺奴的脸。

    那个世界是真实的!那不是自己在对侧的倒影形成的幻觉、不是她眼花了,精神坏了,那个世界的存在和自己的眼界和思考没有一点关系。她刹那间就明白了从入地宫就开始谈论的“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力量,那种将人从一个世界移到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还残存着,它就在这面生灵之镜的下面。掌控这种神力的女子也许已经从这里离开,但或许还在对面的世界永生,这镜子的下面,一切的真相都还保留着,一切的故事都还进行着!那里还有另一个天枢宫,还未衰败;还有一整个盛唐都在那下面,什么都未曾衰败!

    她的眼还没从那面神秘的水上离开,手已拍到那颗石印了。

    触到石印的那一刻,身体意外地没有觉察任何异样。但在她将其迅速拔起,捏到手里的那一刻,一道骇人的白光从水底跃起,贴着她的后背尖叫着飞过,穿过她的身体,直扑那颗石印而去!

    那似乎是一只惨白的人鱼,浑身发出刺眼的白光,连披散在后背的长发都是雪白的;但脸部没有五官,没有五官,却从应该是口舌的地方发出极其可怖的恸哭般的尖叫。人鱼的手穿过她的手,从她的手中将那枚棠印抠走,疾速旋转着,要将石印放归原位。石印离开宝座的短短瞬间,那座水下幻城的视界也来来回回变换了许多次,甚至随着人鱼握着棠印的手而天旋地转,好像那个世界和她的距离,是由那枚棠印决定的。

    鱼玄机呆滞了片刻。她好像察觉了一点怪异之处,这么长的时间里,贝脯没有回来,池小小也没有追上她。她敢确定自己已经在水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贝脯早就应该回到发出响动的位置,以池小小的身手足以追上她两次,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她好像被分隔到一个独立的“格子”里去了!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格子里,或者是不存在贝脯和池小小、唯有她一人,或者是她的时间被抻长了,在别人看来她仍旧才刚刚下水不过片刻。

    这种推测当然使她不能置信,但在这面时空之水中到底还有什么不可置信的?她只能信!不论是上述推测里的哪一种,都意味着她现在还有机会,她要做的只有打败那条守护石印的人鱼。

    但当她定睛去看时,无限的混乱马上又控住了她那条人鱼似乎也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