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她明明都已经解答了全部的疑问!难道说方才的猜测仍是错的,狐的阵法中依然有她不曾了解的东西么?

    “电”在手上汇聚,四周的狐狸也如同被大火灼烧一般嘶鸣不止,被这狂涛般的杀气激起,纷纷扑到她身上来;刀上汇聚的摧枯拉朽的巨力也使她几乎捏不住武器,两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她大骇,恐惧从头顶倾泻而下,这恐惧立刻令四肢不能动弹。但当她无法动弹之后,狐狸又即刻散去,不再前来侵扰。

    她方才的猜测是对的!狐狸阵法的催动,靠的是阵中人自身的杀意;一旦阵中人不能再动弹,狐狸也就讪讪离去。娘定埃增将益喜旺波打到失去意识的那一掌,或许是救了他。

    然而这也是最奇怪的解法。如果被其他人打出阵去,也就意味着无法杀死狐女。人唯有在阵中才能勉强看见她的形状、而在阵中却又一定会打伤自己。她的法术已经到了这种圆满的境界!

    虽然恐惧已将她的经脉都封住,她一时无法反击,但那已经汇聚在手上的半招“电”还未化解。如果她此时将这道力量向着狐群砍去,是否能破坏阵法的平衡?来不及多想,若再不出招就会惨遭反噬,她费尽力气挥动手臂,那柄薄刀已朝着满地的狐狸落下。假如这就是阵法中唯一的实形,毁灭这实形定能看到效果。

    这一招“电”所蕴含的力量足以将半座桑耶寺扫空,她一刀下去,连盘在她头上的发辫都尽数冲散,冲击使得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只要这一刀下去,她的身周三丈都剩不下任何东西!

    但这开天辟地的一刀,却被对面始终未动的狐女挡住了!

    千真万确,狐手中也还有一把薄刀,此时就拦在莺奴这把的底下!然而那一刀的力量除了莺奴自己就无人再能抵挡,如果狐真有这种绝顶的武功,早就将她砍死在地上。此时两人都是发辫散落、手执长刀的模样,面容都已经扭曲起来;不必继续暗示,莺奴已经明白对面的形象就是自己,向着这阵法中的实体发出任何招数都会被狐女如同镜子一般映射回来,她看见狐女的五官扭曲,即是自己的五官扭曲。如果打碎镜子,只是失去映象,伤不到狐一丝一毫,但她自己可能就会被自己杀死了!

    何其可笑,满场的人都快要死绝,竟然连杀手的真面目都还没有看见。

    阻绝阵法继续转动的唯一方法,难道是按照她所说的,要断绝七情六欲才能做到么?然而就连位列七觉士之首的高僧都做不到,她区区一名小女子又怎么做得到呢?

    就在这种绝望中,她仿佛才明白了大灭顶祭的真相。佛法所谓的一切情动皆苦,所说的正是大灭顶祭中的景象。一旦在这无穷的波动中稍稍违抗波澜,波澜便十倍百倍地回头侵袭己身。狐设计出这样一支祭祀,为的是警示桑耶寺的僧护,连他们都不是高尚的佛徒,不仅没能突破色界,就连欲界也还没能冲破,遑论教化众生;无人能完成佛祖的教义,佛即是水月镜花。

    大灭顶祭不是用苯教的恶来压佛门,而是用佛门自身的缺憾来惩罚众人,这一点难道娘定埃增也默许了么?

    她慢慢挪动脚步,双刀相抵,两人如同太极般在原地转圜。一旦她将刀移开、从这几步之遥里退出去,狐也就不再移动。莺奴走得再远,对方也无法追上来,正如一朵开在原地的莲花,不能移动身体。

    她长久地思考这迷宫的出口,其实已经看到偏狭的侧门,但还没有勇气跨进去。

    狐的迷宫所暗示的,不正是要她将这阵法中除狐狸外所有的实体都消灭,让狐狸无从借力吗?可这样做的后果,第一是要她杀死无辜生命,第二是她自己也还有实体,可如果消解自己的实体,她拿什么去和狐战斗?

    如果这座牢笼的钥匙就藏在同行者的腹中,想走出牢笼就必须杀死同行者,莺奴敢杀吗?

    她并非佛门弟子,从未追求过来到无色界,抛下一切物欲和实体而得完满。她对此并无特殊的认同,而又因为一副无法死去的身体,尤其将之看作容易达到的境界。对她来说要有抛弃自身实体的决心并不困难,难的是逼迫她同时放弃他人的实体。

    如果此时要她杀死阵法中的其余人,以此来帮助其达到无实体的境界,将狐狸可借用的所有敌意全部消解,她能做到么?

    如果娘定埃增有这等觉悟,将益喜旺波打倒,那么她也应有觉悟,使其余人离开这座欲界地狱。因为他人没有斩断情丝的能力,一旦要斩断那情丝,就不得不连生命也夺去,这是不可能获得理解的解决之道。莺奴只是区区一俗世女子,真能完成如此残酷的任务么?

    如果是师父站在这里,是否早就破解狐的阵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