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闹闹发的是文字,一个个敲下来发给喻兰洲,消磨着没有他陪伴在身边的夜晚。他在家时没觉得,他不在了,他空出来的位置那么大,大到小姑娘滚两圈都掉不下去。她占着他那边,用着他的枕头,翻开抽屉里他的备用眼睛夹在鼻尖尖上,还是不爽,翻出他的一双袜子套在脚丫上,一直拉到小腿。

    这么着,才好些。

    喻兰洲问她:【你希望留下来吗?我和小宝一样,不会觉得你是逃兵。我们不是因为学医成本高,一耗就是七八年耗不起才不走的,身边的同学、同仁也走了不少,考公务员考律师做医疗设备,哪条都是好出路,我只是没想过要走。】

    彭闹闹捧着手机看着最后这句话。

    她喜欢的人,很少很少敲这么长一段话,他的语言一直很简练,习惯发语音,在他们还只是同事的时候,他甚至没对她那些微信规劝小文章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但现在,他敲下这番话。

    是的,他真的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说是被邱主任摁着头肝论文拼职称,可最后是他自己改变了想法,如大树深深扎下根来。他被同事排挤,被病人误会,被告上法庭都没有退却,彭闹闹永远记得那时的他,眼里没有得失,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喻兰洲摩挲着手机,等待着小姑娘后边的话。

    他们很少讨论这么深的话题,从一开始彭闹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很坚定很坚强到无所不能的存在,没有人敢、唯有她,在那个夜里拉着他说人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她拉过会所电闸,掀过他的牌桌。

    在那之前,她为了他和病人澄清流言蜚语。

    在那之后,她送他百里香,和他一块斗牛。

    她其实是他的定海神针。可今天,喻兰洲感觉到了她的迟疑。

    【我也不想走。】彭闹闹告诉他,【我一开始好气,特么的不干不干了!可后来想想,我如果回家继承公司可能不会开心,我不是纠结要不要干下去,我可能,只是对人性有点失望。】

    说到了点子上。

    喻兰洲能懂。

    他的姑娘,从小长在爷爷身边,被老首长抱在膝头说从前的故事,说祖国是怎么成立的。这一路何其艰辛,跨过了雪山也迈过了人山,有无数的人砥砺前行,拿自己堵枪眼挡子弹,他们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一个和平繁盛的新时代。而医院里的大夫和护士其实就像那些堵枪眼挡子弹的英雄,他们苦读十几年,每月三班倒甚至四班倒,遇到急诊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手术,每逢年节值守岗位,捍卫的,难道不是身后无数的老百姓?

    可现在这个世道,他们保护的人反而拿枪拿刀,喊打喊杀。

    出了事,冲在防疫第一线的也永远是他们这帮人,不会有时间去想自己的牺牲到底值不值,想不明白,再想下去就没人接这班岗,站这个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