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傅平安将缆绳拴在缆桩上,艇长松了一口气,问身边这位开船开的比自己还溜的陆军上尉道:“你到底什么出身?”

    黄连长说:“我山东荣成人,渔民的孩子,从小在船上长大的。”

    “他呢?”艇长指着傅平安。

    “他就是个不要命的货。”黄连长说。

    虽然登陆艇靠上了码头,但在这种气象条件下不能久留,多耽搁一分钟都增添一分危险,此时岛上的驻军也发现了登陆艇,两个人拎着行李跑过来,傅平安看到这两人蓬头垢面,满脸胡子,眼神恍惚,从自己面前经过也不打招呼,不像是换防,倒像是逃离这个岛。

    这两个人是换防下来的人员,其中一个是军官,按理说他应该和黄连长进行一番详细的工作交接才是,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两人只是简单握了个手,说了两句话,登陆艇接了人,解开缆绳撤离,一秒钟都不多停。

    黄连长拿着自己和傅平安的背包踏上码头,看到傅平安又上了船,扛着一包邮件下来,这些是驻岛官兵的家属寄来的东西。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这个网络时代,驻守海岛的官兵还要依靠最原始的书信和亲友鸿雁传情,补给船一个月才来一次,战友们对邮件的望眼欲穿程度远大于物资。

    这个兵,有人情味。这是黄姚武对傅平安的第一个评价。

    登陆艇走了,带着本该卸下的物资回航了。一个连长和一个兵站在码头上,像是空间站的宇航员看着飞船回地球,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与世隔绝。

    岛上有工事,有营房,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新来的连长,这很奇怪,也不奇怪,在远离大陆的孤岛上,一切皆有可能,傅平安在新兵连的时候就听说过驻守孤岛的光辉事迹,光是看报道就够震撼的了,那还只是官面宣传,私下里新兵们流传一个故事,某年某个兵在岛上精神失常,好好的人上岛,变成疯子出岛,可见恐怖程度,在岛上最可怕的不是暴风雨,不是没淡水,而是孤独。

    说来也怪,他俩上岸之后,风速明显降低,幻听随之又来,这回黄连长也听到了,他驻足抬头观看,傅平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岛屿东面的高山上有个人人影,正迎风高歌。

    “也不怕被风吹跑了。”黄连长说,海上的风和大陆上的风完全是两个概念,真能把一百多斤重的人吹飞了,迎着风别说唱歌了,就是张嘴说话都不行,整张脸都被风吹变形了,还唱歌呢。

    准确地说,那个人是背着风唱歌,风把歌声带过来,他们才能听见,唱的是美声,帕瓦罗蒂的《O?sole?mio》。

    这个岛上,都是怪人。

    374岛是个水滴形状的小岛,东西狭长,最宽处是东部的石头山,南北宽六百米,海拔三百七十四米,东西长一千五百多米,面积不到一平方公里,码头在背风的西部,上岸之后能看到山脚下一排平顶房,那就是他们的营房,平房前有块水泥地,竖着旗杆,此刻旗杆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两个新人走到营房前,推开一扇门,屋里没人,又推开一扇门,这是宿舍,屋里摆着几张床,两个人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明明看见新连长驾到,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敬礼。

    一个正在看书的兵头也不抬道:“把门关上。”

    傅平安注意到他看到不是什么正经书,封皮花里胡哨的,这在大院里被班长看到肯定要没收的。

    黄姚武似乎早就料到这副局面,放下背包,关上门,摸出烟来笑呵呵道:“兄弟们好啊,我叫黄姚武,这位兄弟叫傅平安,我们都是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