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水,照耀着一弯池塘,长桥的尽头是一个五角亭,五角亭中坐着一个妇人,神色清冷。她手中把玩着一只木簪,木簪上雕刻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身后男人也同样是神色不郁。

    这二位便是裴琰的爹娘,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裴琰的梦里了。

    女子语气煞是冷淡:“听说你把琰儿与谢家小女的娃娃亲取消了?”

    “是,琰儿才六岁,若他长大之后不喜欢谢婉,却被硬逼着成亲,那苦的不还是他们自己?”

    女子冷笑道:“因为朝局利益,被人强按着行了礼,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裴大人吃够了这份苦头,必定不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再步上后尘。”

    男子重重叹了口气,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烈。

    他们以为小裴琰不知道,可是躲在一边玩耍的小裴琰听的一清二楚。从他记事起,爹娘或是冷淡或是争吵,他从没有看过爹娘像别人家一样相亲相爱。甚至很少有三人一同坐下来吃饭的机会,便是连中秋都不会。

    他从小便恨极了缠绕着利益纠葛的婚姻,曾想过自己若有一天娶妻,必定不会像爹娘那样。他要娶一个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妻子。可是一纸诏书让他的这点希冀彻底破灭。

    父母早亡,他以一己之力承担着一切,一步一步做到丞相的高位上,他知道,位置越高限制才会越少。裴琰梦想着,纵然有众多的身不由己,可婚姻大事他必得要自己做主。可是那陶家,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是要将陶苏合强塞给他。

    他的一生,他唯一的欢欣,都葬送在了这场姻缘当中。

    新婚那夜,他扯下她的盖头,强忍住让她原轿而回的冲动,告诫她,限期三年离开他的身边……

    梦境断了,续续是另一间竹林茅舍。

    江南多水泽,他也最爱吃鱼,可是他最讨厌鲫鱼多刺。那时,对着旁人总是冷言冷语的母亲,便会一根一根地替他将刺拔除,然后让他一口吃个够。那鲫鱼混合着葱姜的滋味绵延在口中,最是鲜美。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鱼。位及丞相后,尝遍长安的各大酒楼,最终都败给了那么多的鱼刺。他也不是没有让侍从将刺挑出,可总觉得不是那般味道。

    裴琰紧皱着眉头,疼痛在叫嚣着。这样的感觉很是熟悉,只是痛感不是来自躯体,而是来自眼睛,三年前他随先帝去狩猎,却中了歹人的奸计,伤及双目。他醒来的时候口中无味,只想吃鲜鱼,别人都是口渴要水,可他那一刻特别地思念自己的娘亲,多么希望娘亲能够再亲口喂他吃一口鱼。不知是不是疼得很了,出现幻觉,眼前竟然真的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白皙的脸颊上含着笑,一根一根地剔除鱼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意识到他醒了,紧张道:“现在不可睁眼的。”然后便将白绫覆在他的眼上。

    他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记得她背对时,纤细的脖颈上,领口处若隐若现一枚海棠状刺青。

    他问那女子:“我能吃一口鱼吗?”

    那女子似乎有些停顿,并未答应。可默了一瞬,还是将一块鱼送到了他的口中,久违的味道终于蔓延开来,仿佛等了多年,就是在等这个味道。

    他很想问:你是谁,这鱼又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