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应龙抬起头,凝视他。

    “这是被处死前的几个起义过来的原四大组织生化科学家前辈留给我的,几乎代表这几百年来生化技术的精粹……现在机电部可能会竭尽全力铲除我们……当然,听说‘赫拉克里斯’内部也出现了吸血傀儡污染源,机电部必须留下一部分生化部科学家去为他们消除污染,我想暂时我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的技术过硬嘛……”说到这里,任植似乎还有点骄傲,“但是要是他们真要下手,当然是不会提前通知我的……所以这份资料,请您保管……我的儿子叫任鹏飞,儿媳叫卓芷筠,要是您遇到他们,也请尽量保护他们……”

    忽然,外面传来了直升机的声响,远处有人喊道:“老任,磨蹭什么呢?这个教堂要是没什么不良倾向,就快回去吧,按要求天黑必须回去。”显然,他们只能使用飞行交通工具,但凡打开“蚕茧”大门,都会引起洪水般的涌入。

    任植临走前,冲南应龙复杂地眨了眨眼,忽然大声喊道:“神父,我坚信,主会亲自光临你的教堂的!”

    角落里的黑色羽绒服看客突然停止了咀嚼,瞧了任植的背影一眼,随即继续剥瓜子吃。

    南应龙将u盘贴到自己的衣领内,沉静自若地转过身,继续招待难民。

    直升飞机半路上忽然发生了故障,机组人员的职位都低于任植,也没什么防范,表示自己能招呼人手修理,请他快些去升降桥。升降桥位于一座人造金属塔上,下面警戒森严,只有拥有钢谷十字架标志的人才能被允许登塔走上升降桥,进入“蚕茧”,这也是“蚕茧”内部为避免直升机出现故障或者因突发事件不够用而采取的另一种后备方法。任植一路心慌意乱,尽量避开成规模的钢谷军人和武装警察,七拐八拐地抄近道,他已经离开“蚕茧”太久,需要尽快回去,并编造这段时间的经历。

    天虽然没有黑,但这一带几乎是“蚕茧”工厂排泄废气废水废渣的垃圾场,常年弥漫着浓郁的雾气,对人的健康极大摧残不说,甚至还像黑夜一样看不明晰。大概距离升降桥不到一条街区,归心似箭的任植骤然间瞪大了眼睛——他在幽暗小巷的拐弯处被一辆重型装甲运兵车拦住,全副武装的机电部直辖卫队军人纷纷跳下,有三十人之多,为首的有两人,是机电部的电子模拟战试验班组长印度籍专家佐利达,另一个居然是自己的同事谭觉!

    任植对谭觉几个月来建立的好感瞬间被抽了个精光,他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着说:“怎么了小谭?生化部的饭不好吃,吃不惯了?还是说你感觉生化科学没前途,要改投机电部学电子信息技术了?那也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咱都是华裔,对这个真理再明白不过。”实际上这几天毫无武装基础和政治发言权的生化部被机电部打得落花流水,相当多的人员都很识时务地跳了槽,尽管等政局稳定后他们不一定不被清算,但起码保住了性命。人命关天,任植也并不鄙夷他们的人格,只是他觉得谭觉特别虚伪,既然骨子里也是这种人,何必先前装成热心帮助同事的老好人呢?现在回忆起来,都有些恶心。

    谭觉居然一点窘相也没有,也许明知做错事却还能镇定自若,是他最让人讨厌的地方。谭觉笑笑说:“老任(这时候也不尊称任叔了),这不是封建时代,你的家主霍女王也没给你什么好处,何必这么死忠呢?”

    “我没有对任何人死忠。你是不是误解了?”任植凛然说,“我是学生物基因技术出身,向来认为它跟电子信息技术一样,都是人类经济发展甚至种族生存必不可少的两种科学方向,是平等的,绝不该谁统治谁,谁压迫谁,更不该分什么先进和落后!科学就是科学!只有不同角度的解释,没有截然不同的结果!人类因为宗教和政治造成的意识形态对立已经酿成了几千年不停的战火,难道现在最纯真也是最不容玷污的科学,也要分意识形态吗?”

    论口舌之利,任植绝不是谭觉对手,但一说到学问,谭觉的底子薄,不知道从哪里反驳好,只一摆手说:“行了任植,你现在还在做生化部发扬光大的大梦?你老实说,上个星期那批老顽固被处死之前,你去探望,到底你们之间说过什么?我就不信他们一点东西也不留给你。还有,你刚才出城,听说是去祷告,我就奇了怪了,你读过圣经么?里面谁是谁你都分不清吧?你到底出来干什么?还是老实交代吧。”

    “我是分不清书上的人物谁是谁,但现实中孰是孰非,我清楚得很我不糊涂。”任植恨恨地瞪着谭觉,“不死原是你的老师,他都被你蒙在鼓里,到现在都不知道吧?你很厉害呀谭觉!要是不死原知道你今天居然带着机电的‘皇家卫队’来抓我,他会亲自处死你!”不死原菊心从东京分部部长提拔为生化部总部副部长,成为霍紫悠的直接助手,也不到一个月,显然这升职来得太不是时候,这一个多星期,不死原和霍紫悠基本上成了光杆司令。

    谭觉吸了吸鼻子,说:“能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么?老实跟我们回去吧,对于科学家,我们是不想动用武力的,您老也别寻思怎么跑了,就算没有这一个排的军人,佐利达先生伸伸手指就足以捏死你了。”

    佐利达阴森森的目光向这边投来,任植心里一颤,知道这个佐利达应该是超越常人的所谓解禁者,实力几乎等同于这全副武装的军人总数。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了。他万念俱灰,清楚就算霍女王和她的干儿子在场,也阻止不了自己被带走,就算佐利达不是霍女王的对手,霍女王也不会因为保护自己就出手直接伤害机电部乃至董事长的金面。

    陡然间,他想到了同归于尽,这个时候现编造,也不管有没有漏洞了,他抬头朗声说:“佐利达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今天被捕,那也不过是生化部和机电部的误会,是钢谷的内部矛盾,而谭觉挑拨离间,一心加大两部的裂痕,你真的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居心么?”

    谭觉扑哧一声笑了:“老任,你真可爱。你这套驱虎吞狼计,几千年前就不时兴了,现在还拿出来用,不害羞?佐利达先生会这么轻易被你糊弄么?”

    佐利达却没买谭觉的帐,其实也不是信任任植,而是在他看来,生化部个个都不值得信任,让他们互相咬,说不定能出来大鱼呢,于是很不给面子地接茬说:“让他说下去,没关系。”

    谭觉的笑容僵硬了,任植心里一乐,接着说:“众所周知,机电部和生化部的矛盾最早只不过是因为科学方向侧重点引起的不合,那也只是学术纠纷,不至于上纲上线。但之后萨博女士抓到的那只鹦鹉,居然传音给霍女王,说是四大恐怖组织的首领向她问好,这是不是典型的挑拨离间?女王真要和四大组织暗中交好,还会让你们抓着这么明显这么弱智的证据?女王曾经被安老太监追杀得无处藏身,这一点你们别忘了!谭觉,咱们生化部主攻生态学的没几个,你算一个,这本来也不奇怪。可我记得你是以前烟州老市长的儿子,当初你学的可是法学。这么快转型,你的基础也不牢靠,我说的是政治基础,我不相信你是真的因为热爱科学进来的!你可以说你是为了体制内的金饭碗,但是在我们钢谷这个以科技为基础成立的政权,你这种思想会让你被多种诱惑勾引,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混进来的呢?紧接着是生化部被电子部大加攻伐,被处死的人连带着下属单位保护的环保组织,有几百个人!里面包括了和环保组织关系最好的生态学组的几乎全部成员,这个时候,生态组唯一安全的,就剩下你了谭觉,这个时候你还不值得被怀疑么?”

    由于这些话如果自信听来还是牵强,所以谭觉神情不变,但也能感觉到佐利达看自己的眼角余光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