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似银盘,与星争皓,远方重岚叠碧,湖面潋滟波光,芙蕖摇姿,绿浪流漪,泥土腥味伴着花馥香气,闻者欲醉。由于摘星堡本身戒备严森,连打着灯笼,敲铜锣喊时辰的更夫都不见一个。罗公远正呼呼大睡,突然开口梦呓般骂道:“龟孙儿,鬼鬼崇崇,想扮鬼吓唬我吗?”半晌无甚动静,罗公远又嘿嘿地狡黠一笑,旋即提高嗓门骂道:“还不滚进来!在门外作死么?”门突然为一股激气冲荡开来,段志城和熊禄猝不及防,双双扑倒在屋内,跌了个饿狗抢屎,面面相觑之后,段志城尴尬道:“罗大人……我俩本是因为公差路经此处,原不想趟这淌浑水……”

    罗公远佯作不解,奇道:“你到底要说啥?”

    熊禄亦是一脸窘相,哭丧着脸央求道:“请罗大人看在我师兄弟俩亦是朝廷中人,还祁允许今夜我俩在此寄留,以免遭不测之灾。”

    罗公远嬉皮笑脸地道:“不行!我们三个大男人同居一室,必会招人非议,说罗某有断袖之癖,到时岂不糟糕……”

    猛然一声尖叫,如暗夜枭鸣,寒若死水。罗公远听得出,此是苏怡然发出的。人也不回头,只道:“你俩不必跟出来,以后听我命令行事。”段志城俯身道:“哎”一声,再抬头时竟瞧不见他了。熊禄痴痴道:“神仙呀……”段志城见他不再崇拜自己,怒斥道:“你闭嘴!”

    罗公远蹿梁越脊,逸态横生,恰似飞燕游龙,转瞬间已至范北鸣房间不足三丈。蓦地眼前一晃似草蛇灰线,魔光一般弹向廊外。罗公远听见范韵嚎啕大哭,估计凶手已然得偿所愿,又见苏怡然半倚地门前,红泪盈盈,看来是伤心到了极处。罗公远仅简短地命道:“照顾尸首别乱动!”脚下一弓,暴射而出,这一招避风如霰,浑然天成,着实天下无有畔岸。

    那凶手疾驰如飞,罗公远距他愈灵愈近,见他身量高大魁健,估摸有近九尺个头,便朗声喝斥道:“你便是宁娶风?”那凶手脚下之风,拔起千仞,大有“恰称秋风西北起,一时吹入碧湘烟”的雷霆气势,却不料与他打过照面的半大孩子居然跟得上自己,并紧逼不辍,大是骇然,口中兀自道:“是又如何?”声音极其模糊,压根分辩不出年纪。

    罗公远笑道:“你轻功不错嘛,要比比看吗?”那蒙面人知前面已然迫入死角,羝羊触蕃,愈发躁急,叫道:“不必了!恕不奉陪!”罗公远脚下提速,仿佛为雷电送出,梦幻之际已与那人并站一条斜线。那人惊难自抑,怒道:“你想干什么?”

    罗公远对道:“你是宁娶风吗?你幼年虽来过摘星堡,却早已记忆模糊,便是一个成人,时隔几十年,又怎将仅仅呆过一宿的偌大城堡如此繁冗驳杂的路线,记得这般清楚?你究竟来过几次?”足下生风,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蒙面人见甩不掉他,反给他死死粘住,愠怒道:“这与你何干?”迭使杀招向罗公远袭来。罗公远目中一沉,冷笑道:“你轻功很棒,手上功夫却不怎么样。”那人仿佛对自己的轻身功夫引起为傲,见被罗公远赶超,惊异之中混淆了沮丧甚至绝望,本就不算很高明的掌法亦显得有些迟滞,而以罗公远神鬼难料的身法,要避其锋实属游刃有余,掌去神龙夭矫,腿来灵蛇盘却,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天地亦为之动容。

    玄渡、星华子二人已然赶来,摇铃招唤下属弟子前来助阵,那凶徒见罗公远来了帮手,异常惊惶,抛下一颗红色雾弹,高高跃起。罗公远本拟跃起直追,但一闻之下,只觉不对头,转首向玄渡、星华子喝道:“毒气!快散开!”玄渡、星华子颜容失色,忙屏住呼吸,凝神静态,原地打坐,而匆匆赶到的七八个太行弟子与绵山云峰寺棍僧,却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罗公远忙自怀中掏出那瓶白药,一人分了两粒。玄渡惊异问道:“罗施主……那白丸不是治疗外伤的吗?”

    罗公远诡秘笑道:“这是我的独门配方,包治百病,只是医不好死亡。”不一时,便将那药分光。星华子又陡然间似想起什么,惶然失措道:“罗少侠,你也中了毒气,当把药丸留给自己两粒才是啊!”罗公远冲他扮了个鬼脸,道:“这药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那毒气是对你们而言,于我无碍。快别再讲话,安心导气吧。”星华子料他吃过剧毒之物,能克百蛊,念及他种种神奇之处,不由苦笑一声,道:“罗少侠……嘿,你可真是个怪物。”罗公远似是很满意这种评价,只道:“那贼子被放跑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瞧瞧范北鸣老大叔罢。”

    范北鸣四肢张开,瘫躺于地,脖颈上方淌了一大片浓郁的腥血,而头颅却消失无踪。范韵哭得死去活来,时而愤怒狂叫,时而晕厥。而苏怡然凄清委婉,悲伤欲绝尚在其次,目中却似有对生命被无情摧毁的极度恐惧。罗公远“啧啧啧”半晌才道:“若不是我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与那匪徒打了个照面,只怕大家都会怀疑凶手是我。呵呵!”

    高景浣对他深恶痛疾,一旁酸酸道:“只怕有人与那宁娶风狼狈一气,也未可知。”

    罗公远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等明晚你死了,必定是我杀的!”高景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想想有些后怕,便陷入缄默。

    罗公远起身道:“各位,大伙儿去睡罢,没啥事了。”

    宿青海冷嘲热讽道:“哼,一连看了两具尸体,却什么门道也没看不出来。”

    罗公远“呸呸呸”地还击道:“去死吧老东西,等你死了我就看出门道了!”宿青海一代封尘侠隐。安能容忍他人如此羞辱?但对方着实武功高深得可怕,只得吞声,亦不再言语。

    范韵连带着新仇旧恨,一古脑地撇给罗公远,义愤填膺地骂道:“罗公远!你明知对方来头不善,却偏图一己私怨打伤我爹,仅仅为了脸上创痕……”罗公远插口道:“说得不错,我的脸可比你爹的头重要得多。”范韵悲怒交加,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你若不伤我爹,他老人家焉能被……死得这么惨!”一苏怡然又忍不住在一旁抽泣起来。

    罗公远捏着鼻子道:“快把你爹埋掉罢。那贼人武功了得,我追他都追了半天,收拾你爹那是易如反掌。你爹死得很伟大,所以,你赶快安静下来罢。”

    星华子与玄渡皆觉得罗公远不分场合地疯狂揶揄,此番的是有些太过火了。而范韵再也抑不住刻骨的疯怒,烈啸而起,罗公远只一挥手,范韵便觉眼前金光缭绕,再也支撑不住心中的压抑与疲惫,跌倒在地,沉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