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时,温室殿来人传召傅贵人面圣,恐怕还是为了昨晚的事。她离开之后,怀枳便抖了抖简册,也不同弟弟再言语。

    今日难得雪晴,园中鸟语虫鸣,光色喜人。怀桢不知在旁边忙活些什么,动作窸窸窣窣的,反正不是好好读书。但只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草编的蜻蜓却落在怀枳面前的书卷上。

    他抬起头,怀桢正朝他笑:“送给哥哥。”

    怀枳的目光再次落下。那小小蜻蜓,平展开的草绿色翅膀下是琐细的经络,正遮住他要看的那一行字。弟弟总是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玩乐小事上格外有天赋。他突然感到心烦意乱,将那蜻蜓从书卷上拂开,道:“这就是你昨晚说的帮我?你同钟世琛他们早有筹谋,是不是?”

    怀桢怔住。下意识问:“什么?”

    怀枳立刻回神,歉笑:“没什么。多谢阿桢。”

    怀桢望着他。方才那一刹那间,他在哥哥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冷酷,只是转瞬即逝了。哥哥是这样的,即使是为了帮他,他也绝不喜欢旁人分享他的权力。哥哥对于自己无法确切握在手中的东西,都有永恒的恐惧。

    怀桢微微一笑,乖巧地道:“哥哥放心养伤吧。这几个月,我一定把哥哥的东西都看得牢牢的,绝不让旁人夺走。”

    怀枳被那阳光下的笑容一震,却猝然躲开他的目光。

    此后数月,六皇子怀桢终于站上了承明殿,与怀松、怀栩共参朝议。不过他年纪最小,心性稚嫩,往往也不多发言,只附骥尾而已。他有时也想多与怀枳商量,但朝事烦杂,又有一堆人情要应付、维系,每每回到昭阳殿已是深夜,哥哥已在自己的寝阁里睡着。他也着意问过哥哥伤势,需不需要换药包扎之类,却又每每发现哥哥早已在太医署处理好了。

    他的哥哥,宁愿自己费事前往太医署,也不愿意向弟弟开口求助。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怀桢心想,难道谁还会求着他跟自己睡觉不成!

    经过那一夜温室殿的风波,冯衷降为奉常,二皇子受罚避位,朝中人人都知太子之位已不可撼动,更有臣子见风使舵,重提旧事,说二皇子加冠之后便应离京就国,眼下该让各官署都准备起来了。这封奏疏在东宫压了一段时间,却被皇帝亲自提起,找出来,批了可。于是东宫更喜气洋洋,大司马大将军钟弥出面奏称司隶校尉方尚庭劳苦功高,又是太子岳丈,理当升迁,皇帝大手一挥,便将冯衷的御史大夫之位给了方尚庭。方尚庭一介酷吏,跃升三公,连带方家姐弟都扬眉吐气,太子一党更是跋扈,到三月上巳节时,随同天子出游上林,乃冠盖云集,翠华招摇,沣水之侧,皆是丽人绝色,阿房之下,尽属将相王侯。

    二皇子托病留守宫中,傅贵人带着六皇子怀桢和鸣玉公主随行。此时的钟皇后,比在蓬莱行宫时更加得意,便连钟世琛、方桓、柳晏这些素常躲在边缘的纨绔子弟,也似显得趾高气扬了几分。

    “还不开酒,要烦死了。”钟世琛折了一枝柳条儿在手中,走到怀桢身边,装模作样点了点怀桢的脑袋。怀桢生气地拂开他:“父皇还没发话呢,开什么酒。”

    钟世琛一撩衣襟在他身边随意坐下,手臂挨着手臂,挤眉弄眼地道:“你哥哥今日真不来?全长安城的世家淑女可都到了。”

    怀桢道:“又不是给他挑的。”

    钟世琛道:“你哥哥如今无事可做,要寂寞喽。”

    怀桢听得不高兴,哥哥寂不寂寞,关他什么事?他也不过是自己利用的一枚棋子。站起身来躲开对方,走到四皇子怀栩处,回头望向父皇所在的高台,正见钟皇后为什么小事训斥了阿荣,傅贵人在一旁脸色殊不好看,但也只能与阿荣一同赔罪。

    也许是他望得太久,也许是他的心情形之于色,梁晀并未介入后妃的争端,反而招呼怀桢:“小六儿,不高兴?”

    怀桢忙拿衣袖胡乱遮脸,仿佛在擦泪一般,道:“儿臣不敢不高兴。”